宋明礼快死了,她吊着最后一口气,想再看一眼儿子。
吱呀一声门响,走进来的却是她的丈夫和丈夫的表妹。
“嫂嫂,今日婆母寿辰,淮儿考中举人,双喜临门的日子,你就赶紧闭眼吧!”
“半死不活的吊着,让全家都染了你的丧气!”苏怡嫌弃道。
宋明礼心中刺痛,自打病倒,她便搬到了最偏僻的小荷院。
侯府的热闹声都传不过来,他们竟还是容不下她。
“我快、死了,求你……让我见见、景佑!”
她声音干哑,艰难开口。
临死了,她只有这一个愿望。
但顾青山的动作却刺痛了她的眼 只见他抬起手臂,温柔地揽在苏怡肩头,“宴席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你、你们……”宋明礼声音极其沙哑。
苏怡咯咯发笑,“嫂嫂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呢?”
苏怡弯腰靠近她,得意道,“其实表哥爱的人,一直都是我!”
人之将死,情呀爱呀的,宋明礼都已经看淡了。
苏怡抢她的丈夫,她可以忍。
但苏怡头上簪的金簪……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把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宋明礼双眼发红。
苏怡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浑不在意的轻笑,“一根簪子算什么?你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宋明礼含辛茹苦养大的一双儿女走了进来。
“母亲,宴席快开始了,还请您去宴客吧!”
宋明礼惊讶地瞪圆了眼。
她过继来,当成亲生儿女养大的孩子竟对着苏怡叫母亲?
苏怡笑道,“淮儿今日中举,除了他聪明,还要感谢你当年费心费力,为他铺路,把他送进国子监读书呢。”
宋明礼喉头腥甜,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儿。
“母亲,不必与她废话了,前头宾客都等着呢!”
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对他好,竭尽全力培养出的好儿子!
“你还不知道吧?淮儿是我亲生的,听他叫你母亲,我早恨不得你死了!”苏怡笑容残忍。
她的好女儿也道,“我们也不想叫她母亲,可谁叫她占着主母的位置。
“如今她死了就好了,母亲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和父亲在一起了!”
“哈……哈哈!”宋明礼凄凉发笑。
她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蠢!她替别人养儿子,养了两个狼崽子在身边!
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眼盲心瞎!
“景佑……让我见见、景佑。”
景佑是她的亲儿子。
哪怕六岁那年,落水发热烧坏了脑子。
那也是她的亲骨肉,是她的心肝儿宝贝。
临死了,丈夫、钱财、养子养女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再见见她的景佑!
“我们叫了你这么多年母亲,可你心里,却只有那个傻子!”养子顾淮怨毒地看着她。
宋明礼闭了闭眼。
如果她还能动弹,她一定狠狠给这狼崽子一个耳光!
她对他不好吗?
她四处花钱求人,为他请最好的老师,求爷爷告奶奶,把他送进国子监读书。
怕他在同窗面前自卑,吃穿用度都竭力给他最好的 而她的景佑,因为痴傻,经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还整日摔跟头。
婆母说,景佑这样也不出门,不用穿好的。
景佑穿的用的,不都是捡他不要的吗?
顾淮若说自己偏心,真是坏了良心!
宋明礼的心头,一阵窒息,她眼前发黑 她知道,她活不过今日了。
“求求你……”
“让我再见景佑最后一面吧!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嫂嫂,男人心硬,你求错了人,你求我呀!你若跪下求我,我叫你见!”苏怡灿烂一笑。
宋明礼看着一言不发的顾青山,心如刀割。
但她真的撑不住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怕自己下一口气上不来,人就去了。
“求求你……苏小姐,我动弹不了,无法下跪,求你……让我见见景佑。”
“什么苏小姐,我如今可是侯府的夫人!”
宋明礼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身上吸血,又踩着自己上位的女人,生生咽下喉头的鲜血,“顾夫人,求求你……求求你了!”
苏怡哼笑,示意儿女打开门。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愤怒的犬吠。
宋明礼眯眼看着门外,只见衣衫褴褛的景佑,正在跟一条大黑狗抢食吃。
“景佑!景佑!啊——我的景佑!”
大黑狗尖利的犬牙,死死的咬住景佑的衣袖,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
只怕它下一口,就会咬在景佑的身上!
“景佑,别抢,别跟它抢……”
但景佑却拼命地抢,像是饿急了眼。
“我儿啊——”宋明礼不由泪奔。
她只恨自己没用,动弹不得。
她瘫在床上已有半年,背后早生满了褥疮,疼得钻心。
但现在,她只觉满背的褥疮,又痒又疼,也不及心里那刻骨铭心的疼!
她的儿啊!他是饿了多久,才要跟狗抢食吃啊?
“顾青山!你个畜生!他也是你的儿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
顾青山神情淡漠,“我儿子?只有淮儿才配做我儿子!这个小杂碎,只配去死!”
宋明礼惊愕看着顾青山,这个曾经如清风朗月的男子,此时陌生的如同厉鬼!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恶毒的词,骂自己的骨肉?
哪怕他病了,傻了 “啊!啊啊!”
门外传来景佑的惨叫。
下人牵住了凶恶的黑犬,一脚踹在景佑的胸口。
瘦弱的景佑被踹飞出去。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却死死的护住怀里的东西。
“景佑!”宋明礼撕心裂肺地喊。
景佑闻声,向她看过来。
景佑看见她,便笑了。
他拿出拼命护在怀里的东西——从狗嘴里抢下的半个馒头。
他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副献宝的样子,想把馒头喂给她吃。
原来,他跟恶犬抢食,不是自己吃,而是要给她啊?
“傻子喂瘫子,还真是母子情深呐!”苏怡冷笑着,打翻了一旁的油灯。
“不要!”宋明礼大叫。
灯油泼了出来,很快点燃了破屋里的桌椅、草席 “景佑,景佑你快出去!你快出去呀!”
宋明礼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儿子。
可景佑却傻傻地依偎在她身旁,满眼濡慕地看着她,守着她。
他张了张嘴,想喊“娘”,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他再也喊不了娘了 “对不起,景佑,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生你,却没有保护好你!我不配做你娘亲,对不起……”
破房子很快烧了起来,熊熊大火将母子两人吞没。
宋明礼临死,带着滔天的恨意 她恨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顾家!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对不起儿子 景佑,若人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的孩子吗?
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保护你吗?
“娘亲!娘亲快醒醒呀!别睡了!”
是景佑!景佑的软糯的声音!
不对……她的景佑被人割了舌头,他再不能喊娘亲了。
“娘亲,爹爹回来了!你快起来,我们去见爹爹!”真是景佑的声音!
宋明礼拼尽全力,想要掀开眼皮 曾经,她一直盼着顾青山回来。
可谁知,顾青山离家七年,他归来之际,也是自己母子二人噩梦开始之时!
如果能重活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儿子!
带着儿子,跳出火坑!
宋明礼猛地掀开眼皮,如同溺水被救的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不是死了吗?
浑身褥疮的疼,愧对景佑剜心的疼,烈火灼身的疼……明明那么真实!
可这里 却是她以前——
在顾青山回来以前住的地方啊?
“阿娘,你怎么了?”景佑趴在床边,软糯的声音,犹如天籁。
宋明礼又惊又喜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
她光脚下床,一把抱住景佑,眼底涌出阵阵潮热。
她的景佑还在!他还好好的活着!
没傻,没被人割舌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娘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景佑在这里!景佑会保护阿娘的!”
不!不是噩梦!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她死了。
苏怡打翻油灯,她和景佑都被烧死在那间破屋里。
景佑的小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脊背,软软的嗓音,坚定温柔的安慰着她。
宋明礼好险又泪奔 不!景佑,阿娘不会再做那个愚蠢、懦弱、以夫君为天的傻女人!
这辈子,阿娘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景佑刚刚说什么?谁回来了?”宋明礼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温柔慈爱地看着儿子。
“爹爹回来了,在崇明堂呢。”
宋明礼呼吸一滞,心里如同被剜了一下,回忆滚滚而来。
前一世,顾青山离家七年,回来那日却带回一双儿女。
他谎称是族里堂兄家的孩子,堂兄一家都不在了。
他承蒙堂兄照顾,便把堂兄的孩子带回来,好好养育。
可笑她竟然还信以为真,以为顾青山是重情重义的好人,把那一双儿女视如己出。
后来更是为了他们的前途,也因为景佑高热烧坏了脑袋 将他们过继到自己名下,给了他们嫡出的名分。
宋明礼抬手按了按心口,这辈子,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要让欺骗她、利用她的顾家人付出代价!
宋明礼关切地看着景佑,“景佑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景佑摇了摇头,“没有呀,就是有点饿。”
宋明礼一边叫丫鬟给景佑拿点心,一边叮嘱儿子,“这几天,不要去水边玩儿,记住了吗?”
景佑也不问为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
但宋明礼仍不放心,前世,就是在顾青山回来没多久,景佑便落水发热。
这一热,持续三天,烧坏了脑袋 宋明礼叫来她的大丫鬟紫苏,“把墨兰调回来,安排在景佑身边。”
墨兰和紫苏一样,都是娘家为她精心挑选的陪嫁丫鬟。
紫苏擅长打理庶务,墨兰虽是女子,却有一身好功夫。
紫苏闻言,又惊又喜,“小姐想通了?终于要把墨兰调回来啦?”
宋明礼惭愧地笑了笑,“是啊,先前什么都听婆母摆布,是我糊涂。”
紫苏却有些紧张,“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为难您呐?”
宋明礼沉声道,“我的陪嫁丫鬟,凭什么在他顾家的庄子上干活儿?”
宋明礼握住紫苏的手,目光坚定,“紫苏,你们跟着我从将军府嫁过来,我是你们的主子,理当处处护着你们 “先前是我太软弱了……连累你们也跟着我受了许多的委屈!”
“小姐!说什么连累,能伺候您,是奴婢们的福分!”
这么多年的委屈被看见,紫苏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
“以后再不会了!”宋明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想明白了,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唯有自强自立,才能过好日子,守护好身边的人!”
“嗯!”紫苏连连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明礼笑了笑,“怎么还哭了,快去把墨兰给我叫回来!”
“哎!”紫苏连忙答应,“奴婢这就去办!”
墨兰功夫好,让她守在景佑身边,宋明礼才能安心些。
况且,前世墨兰对她忠心耿耿,在顾青山回来以后,墨兰想方设法从庄子上调回了府上。
不知她是否撞破了顾青山的秘密,竟被人暗害,死得不明不白 这辈子,她一定会守护好身边之人!
“少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去崇明堂!”外院的丫鬟,声音激动急切地来禀报。
“知道了。”
宋明礼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又拿起帕子,给景佑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
她这才穿好了鞋袜,牵着景佑的手,往老夫人的崇明堂走。
顾青山此时正跪在崇明堂,老夫人面前。
他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
男孩儿跟景佑差不多大,六七岁的样子,女童略矮些,约莫有四五岁。
一旁的顾夫人孙氏既心疼儿子,又想抱抱那一双小童。
她不由对上座的老夫人道,“母亲,山儿已经知错了!还给你领回来这么一对聪明可爱的重孙,你就叫他起来吧!”
顾老夫人气哼一声,“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宋家那丫头啊!她也为你生下儿子!侍奉公婆,操持这一大家子!”
顾青山和母亲孙氏对视一眼,孙氏冲他摇了摇头。
顾青山铁青着脸道,“我本不愿娶她,是你们逼我娶的!我心里只有苏怡!”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老夫人怒道。
“淮儿该上学了,”顾青山抬眸道,“乡下的先生,哪有京城的好?我已经被你们耽误了,淮儿不能再被耽误了!”
第2章 再见仇人
顾老夫人抬眼看着那一双小童。
两个孩子面上带着怯生,但迎着老夫人的目光,两人都娇软地喊了声,“曾祖母!”
顾老夫人的神态,一下子软了,“唉……”
顾青山回头给两个小孩儿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孩儿立即壮着胆子上前,一左一右的趴在老夫人膝头,“曾祖母,你不喜欢我们吗?你要赶我们走吗?”
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孩子,那无比肖似顾青山小时候的眼睛,特别是那个男孩儿,简直和顾青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她这做曾祖母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喜欢,曾祖母喜欢你们,不会赶你们走!”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叫自己的心腹嬷嬷也守在门口。
“你起来吧!你打算怎么对明礼说?”顾老夫人道,“明礼宽仁大度,不会容不下苏怡和她的孩子的……”
“不,”顾青山立刻道,“我和苏怡的孩子,不能做庶出!”
“什么?”顾老夫人一愣,“那你打算?”
孙氏笑着说,“就说是顾家族里的孩子,先养在咱们府上。等明礼跟他们培养出感情,就叫明礼认下他们,过继到她和青山名下。”
顾老夫人闻言一惊,却见顾青山抿着唇不说话,也是默认了这办法。
顾老夫人当即明白,看来这母子俩,已经提前商量好了。
“明礼能同意吗?”顾老夫人皱眉道。
孙氏冷笑一声,“她敢不同意?!她刚嫁进门,就把青山气走,一走就是七年!我儿在外,受了七年的苦!叫她照顾一下族里的孩子怎么了?她若不同意,是想再把我儿气走呢?我这做婆婆的,第一个不饶她!”
顾青山也有些担忧,“能行吗?”
孙氏安抚地对儿子笑笑,“放心,她是个软弱好拿捏的!这些年在我面前做小伏低,从不敢忤逆我!”
“我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我稍微大点儿声,她就得赶紧低头赔罪!”
顾青山松了口气,“那就全靠母亲了!”
孙氏得意地笑笑,忙不迭的把两个孩子揽在她怀里,又是亲又是抱,亲昵的不得了。
“快叫祖母看看,哎哟,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在乡下受苦了吧?可心疼死祖母了!”
“老夫人,少夫人来了!”
老夫人的心腹,在门口通风报信。
屋里的人,连忙调整脸色。
顾青山在一旁坐定,一对小童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朝门口看去。
宋明礼牵着景佑迈步进屋。
宋明礼没有特地更衣,她穿着淡青色绣花鸟云纹衫,挽着简单的发髻,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簪。
如此简单的打扮,却因为她那格外沉静端庄,又淡然自若的气质,而显得明艳照人。
被她牵着的小景佑,跟顾青山长得倒不像,还没有顾青山身后那个女童更像他。
景佑的眼睛又大又亮,目光清澈又有种超乎年龄的深邃感。孔雀绿的锦袍穿在他身上,完全不会显得太艳丽,反倒被他穿的十分挺拔,更显贵气。
“哇,他真好看啊。”小女孩儿看着景佑,满脸艳羡。
小男孩儿看了眼景佑,又看看自己,自卑地低下头。
顾青山看见两个孩子的反应,不由心疼,他怨怪地看向宋明礼和她身边的小景佑。
宋明礼看也不也看他。她向老夫人和孙氏福身行礼,景佑也跟着她行礼。
“祖母,母亲。”
“青山回来了,快见过你相公!”孙氏瞪她一眼,“可别再像七年前,把他气走了!”
顾青山闻言,挺直了胸膛,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
宋明礼垂眸。
果然如此,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情景。
孙氏在她面前,婆婆的架子摆惯了,说话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宋明礼心中暗笑,还以为,她是曾经那个低声下气,看他们脸色,把他们全家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傻女人呢?
宋明礼站直了身子,语气淡漠,“是多大的气,能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抛弃刚过门的妻,不顾家中亲长,不顾年幼弟妹,一去七年,杳无音信?”
此话一出,崇明堂里霎时一静。
顾青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年前,他掀开她的盖头时,她一脸的娇羞上。
没想到那个娇羞的小姑娘,七年不见,不但成了那么大一个孩子的母亲,还成了一个牙尖嘴利,会嘲讽他的刻薄女子!
顾青山轻哼一声,别过脸,脸色不悦。
孙氏更是没想到,这个对她毕恭毕敬的儿媳妇,竟然敢在儿子面前,下她的面子。
她愕然盯着宋明礼,“你……你疯了不成?”
“还请母亲明示,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宋明礼不急不怒,反倒微笑。
前世,她虽对顾青山心存不满。但被婆婆这话给带偏了……遇事,先想自己的不对。她还真觉得是自己不好,才把顾青山给气走了。
想着他能回来,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她顺着婆婆的话音,给顾青山了台阶,又接受了他带回的一双儿女……一步步,牵着她的景佑,走进了火坑!
“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就是不对!”孙氏气得涨红了脸。
是以前给你伺候的太舒服了吧?
“行了!都少说两句!青山自有他不对的地方!他如今能回来,就是知道错了!”
上座的老夫人拍了下桌子,发了话,“明礼,嫁作人妇,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青山回来就好,你也别总揪着过去的错处不放!为人妻,为人儿妇,都当大度、识大体!”
宋明礼心中冷笑。
以前她还觉得,顾家一家子吸血虫,但老夫人还算对她不错的,她只是人老了,不当家了。
如今看来,自己的眼睛还得治啊 顾青山离家七年,她在顾家当牛做马,伺候她们七年……只说了一句,就是她不大度、不识大体?
“是,祖母。”宋明礼应了一声,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给顾青山见礼?是不可能见的。
她怕自己看着他那张脸,就会忍不住撕掉他的人皮,看看里面的兽心。
“嘿,你看她?让你坐了吗?”孙氏尖声道。
宋明礼微微一笑,“母亲没听见吗?祖母说,为人妻,为人儿妇,当大度,识大体!祖母年纪不小了,母亲可别为了一点小事,惹祖母生气!”
谁还没个婆婆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孙氏气得脸涨得发紫。
老夫人见孙氏只顾生气,连正事都忘了,只好亲自开口,“这两个孩子,是顾家族里的孩子。山儿,你跟你媳妇儿说吧!”
第3章 做人不能忘本
顾青山脸色不善地斜睨了宋明礼一眼,他沉声道,“这七年,我并非杳无音信,我乃在外游历求学。受族中叔伯兄长关照,才没吃太多苦头,得以全须全尾的回来。”
还是这套说辞,宋明礼不耐烦地低头看着帕子上的绣花。
顾青山叫两个孩子往前站,“这两个,是族里一位兄长家的孩子。兄长夫妻俩都不在了,临走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我,求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我受兄长恩惠,又被他临终托孤,实在不忍拒绝。”
顾青山说着,看了一旁的景佑一眼。
宋明礼恰在此时抬头,刚好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
宋明礼心下狐疑……就算顾青山不喜欢她,但虎毒不食子,他何以对景佑有这么深的怨念呢?
猛地想起前世,顾青山那句“小杂碎”,宋明礼如蚀骨剜心之痛……她垂在袖中的手,捏得紧紧的。
原来……他不是在景佑发热,烧坏了脑袋之后,才厌恶景佑的!
可笑自己前世,还为没照顾好景佑,而对他家心生愧疚。
“咳,你将孩子养的不错,这两个孩子,养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顾青山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说道。
宋明礼正欲拒绝。
顾青山又补充道,“不会叫你独自抚养孩子,我自会和你一起养育他们。到时候,你我夫妻也有朝夕相伴的机会了。”
宋明礼闻言,实在忍不住笑。
他是怎么说出如此厚颜无耻,又自以为是的话呢?
“怎么,我看起来像乞丐吗?”宋明礼真诚发问。
顾青山微微一愣,“嗯?”
“你觉得,我替你养着你带回来的,来路不明的孩子,借此邀宠,等着你施舍我陪伴,我还要感恩戴德?喜不自胜?”
宋明礼被他那一脸茫然和不可置信逗笑了。
顾青山被她灿烂如云霞的笑容,晃花了眼,他怔了片刻。
发觉自己失态后,他不由懊恼地一拍桌,“宋明礼!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来路不明?”
“族里哪位兄长?他们父亲叫什么?母亲叫什么?其母娘家是哪里的?其父还有没有兄弟?祖父母是否健在?”
“家里已经绝户了吗?不托付给至亲,怎么放心托付给夫君这么一个,能撇下自己一家老小,在外游历不归家的人?”
宋明礼神色冷淡,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他。
“你……你!”顾青山脸色愈发难看。
一句句质问,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更如同把他男人的尊严,放在她脚底下践踏。
孙氏看不下去,尖声道,“你平日里的温顺孝顺,全是装的!装不下去了?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不过叫你帮忙照看两个孩子!你便露出你恶毒本性!说话如此尖酸刻薄!看你把两个孩子吓得!”
宋明礼看向那两个孩子。
顾淮,顾佳……又见面了啊。
只不过如今,他们还没被她捧在手心,万般呵护宠爱。他们还带着从乡下来的畏惧和小家子气,哪里是前世那高高在上,矜贵冷傲的模样?
“母亲小点声,”宋明礼温声道,“我看是您吓坏了孩子。”
宋明礼对两个小孩儿笑笑,把面前的点心盘冲两个小孩儿推了推。
“大人们说事儿,不针对你们,饿了吗?吃点心吧。”
宋明礼一直语气温柔,面带笑意。
即便是质问顾青山时,她也不急不躁,不失风度。
反倒是气急败坏的顾青山,咬牙切齿的孙氏,看起来,更叫两个小孩儿害怕。
陌生的地方,忽然变得陌生的爹爹……把两个小孩儿吓得脸色发白。
“谢……谢谢娘!”顾佳忽然道。
顾青山和孙氏,呼吸一滞。
顾淮也连忙扯了扯顾佳的袖子。
宋明礼微微眯了眯眼睛。
顾佳年纪小,许是来之前,被教了什么讨好人的话,但她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不该。
孙氏立即强撑笑脸,“你瞧,这孩子跟你投缘呢!看你觉得亲,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忍心把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给推开?”
宋明礼微微一笑,冲两个孩子招招手,让他们来到自己面前。
“我不知道你们父母是谁,但为人子女,一定不能忘本。”宋明礼温声道,“你们父母不在了,如果连你们都不记得他们,管别人叫父母……那这世上还有谁会去纪念他们,缅怀他们?此乃,大不孝。”
顾青山呼吸一滞。孙氏脸色铁青。
顾淮看了眼宋明礼,低声道,“妹妹年纪小,她思念母亲,才叫错了。请夫人勿怪!”
宋明礼瞥见顾淮那捏得紧紧的拳头……才六七岁啊,已经这么有心思了吗?
“我不会怪你们,小孩子最是天真无邪,坏心眼儿的是教唆、利用他们的大人!”宋明礼笑着把点心给他们。
孙氏气急,怒拍桌子,“反了!你这含沙射影的,骂谁呢?”
“若说不孝,顶撞婆母乃大不孝!宋明礼,你今日若不对我磕头道歉赔不是,我便叫山儿休了你!”
崇明堂再次安静下来。
景佑瞪大眼睛看着宋明礼。
宋明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他小声道,“别怕。”
景佑咬了咬牙,眸子深邃有光,“娘亲,你也别怕,没做错事的人,不用害怕。”
宋明礼心中倍感安慰,她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她的景佑啊,这么温暖善良的孩子……是他那渣爹,不配做他爹!
顾老夫人见越闹越僵,只得出面和稀泥,“孙氏!你这做婆婆的,怎么说话呢!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明礼啊,你也别跟你母亲计较,做小辈儿的,哪能跟长辈置气呢?”顾老夫人道,“你就跟你母亲,服个软,道个歉,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的。”
“祖母说的是!”
宋明礼温柔道,“所以,我才更不能道这个歉。我刚才那话,绝不是在说母亲,我说的是,别有用心、教唆、利用孩子的坏人。我若是道歉了,岂不承认我说的是母亲了吗?”
“母亲,您是京都出了名的好婆婆。我们的婆媳关系,向来和睦,一直都是母慈子孝。这俩孩子,您不也是第一次见吗?怎么会误以为,我在说您呢?”
孙氏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讪讪。
顾青山皱着眉头道,“是我没说清楚……先把这两个孩子安顿下来,等回头,我再细细告诉你他们的身世,你若不信我,也可写信回去,问族里的族老们。”
宋明礼摇了摇头,以为她还像前世那般好糊弄,任凭他们欺骗吗?
第4章 孩子是别人家的好
“你别忙着拒绝,”孙氏趾高气扬道,“让他们留在你身边,是为你好,也是为景佑好!”
宋明礼心中一紧,不由握住景佑的手。
景佑似乎感觉到娘亲的情绪波澜。
他也用他那柔软稚嫩的小手,握住宋明礼的手。
“哥哥叫顾淮,妹妹叫顾佳。顾淮跟景佑一般年纪,聪明懂事,已经开蒙,能读书识字。”
孙氏好似炫耀道,“两个孩子都极其聪颖,学东西很快。
“景佑这么愚顽,有这两个孩子作伴,他学东西也能快些!”
宋明礼闻言,怒火填胸。
景佑也是顾青山的孩子!
她一个正妻生的,在婆婆眼里,竟处处比不上外室生的?
景佑握了握宋明礼的手,他忽而开口。
软软的嗓音,犹如清晨的微风,裹着清爽和馨香,吹拂进崇明堂。
“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
景佑单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极其流畅的背诵着。
抑扬顿挫的童声,将文绉绉的经文,也背出了几分妙趣。
孙氏黑着脸,“谁叫你背书了?显摆什么?宋氏!这就是你教的孩子?”
孙氏不懂,但顾青山不能不懂。
他惊讶地看着景佑,“你都学《孝经》了?这刚刚背的是第十章!前头都……”
“前头儿已经背熟了!”
景佑自信满满,似乎在等着这渣爹考考他。
顾青山嘴角抽了抽 他怀疑这母子俩在故意内涵他!
一个说他七年不归家,不顾家中老小。
一个立马背《孝经》。
还是第十章!
他可记得很清楚,第十一章,第一句话就是“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
顾青山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景佑 他不会是故意警告自己吧?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稚嫩的面孔,顾青山暗道自己多疑——
他毕竟才六岁多啊,就算早慧,哪里懂这么多?
定是宋明礼这恶妇教他的!
顾青山轻哼一声,“书背的不错,但仅仅会背书可不够。”
景佑大眼睛明亮,甚至有些期盼地点点头,“儿还准备了礼物。
“原本是打算花朝节的时候,送给长辈们。不曾想爹爹提前回来,礼物正好可以用上!”
不等顾青山和孙氏拒绝,景佑立刻叫他的小厮回去取。
“他一个小孩儿能准备什么礼物?”孙氏不屑道,“明礼,你别太娇惯纵容孩子!小小年纪,这般爱炫耀,可不是好事,若不严加管教,将来要惹大祸的!”
宋明礼心中冰凉。
她前世太逆来顺受,事事听从婆婆,亏欠景佑太多。
这辈子,她擦亮了眼睛——
明明只看见一个孩童,为了争取父爱,为了赢得父亲的关注赞赏,而不懈努力。
她的婆婆竟这般诅咒她的孩子!
她若再被孙氏摆布,真是蠢的不可救药了。
小厮很快拿来了礼物。
景佑上前,将一卷字画双手俸给顾青山。
顾青山虽黑着脸,接过字画,漫不经心地展开,“你一个小孩儿,还能有什么名家字画不成?”
说完,他斜睨了一眼宋明礼,眼底带着嘲弄。
“大人想送就送,犯不着利用一个孩子。”
他以为,是宋明礼为他准备的名人字画。
他话中有几分得意,也嘲讽刚才宋明礼说“利用孩子”那话。
但他回眸往卷轴上一看,不由一愣,继而瞪大了眼睛,“这,这是……”
“是景佑自己画的……”景佑仰着小脸儿道。
“不可能!”顾青山尖声道。
他脸色铁青,呼吸吃力,目光震惊且愤怒地盯着眼前的字画。
这字画绝对不算上乘。
稚嫩的笔触尚算流畅,然而力道不足,能看出是练了许久的字。
但这对于一个六岁多的孩子来说,很了不起了!
更别提那幅画,这画取自“扇枕温席”的典故。
小孩子的画,手法很稚嫩。
但可贵的是,那构图,用色,以及整个画面的意境,都在稚嫩的笔触下展现出来了!
顾青山曾被人赞为才子,他的丹青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
但他自问,自己六岁时,绝画不了这么好!
别说六岁,就是他十岁时,也没有这样的功底!
他惊愕地看着画,看着画面上,那小小的孩童,正拿着扇子给父亲的床扇着凉风,而父亲则在门口瞧见,露出一脸慈爱笑意。
顾青山只觉得眼睛疼!心口闷!
他握着画的手,都在颤抖。
“黄香温席扇枕的典故,您不喜欢吗?”景佑歪着脑袋道,“那下次,景佑画别的给您。”
“你……你还会画别的?”顾青山不信,他也不愿意相信。
景佑天真无邪的笑笑,他把另外两幅字画,恭恭敬敬地送给顾老夫人和孙氏。
顾老夫人展开那不大的卷轴,上面写着“福寿安康”几个字,下面还画了寿桃和不老青松。
字体虽幼稚,却很工整,画儿很生动形象,画面也很干净。
一旁的顾淮、顾佳好奇地看了眼画卷。
顾佳只知道啃着手指头,连字也还不认得。
顾淮倒是识字,他脸色涨红,自卑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宋明礼知道,顾淮心思深沉,且自卑敏感。
前世为了让他能自信起来,可她没少花费心思精力 这辈子,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
“好好好,这是花朝节的礼物呀?”老夫人笑道,“曾祖母很喜欢!景佑有心了!”
孙氏也打开她那幅,上面赫然写着“母慈家和”。
还画了一个面容慈爱,满脸笑意的妇人,她周围围绕着鲜花和衔着花的鸟儿。
画面上的慈爱的妇人,和现在满脸阴沉,表情狰狞的孙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宋明礼看见孙氏那张极度扭曲的脸,差点笑出声 儿子,你是懂“内涵”的。
母慈则家和,若家中不和,那不是宋明礼这儿媳妇的错,是孙氏这婆母不慈呀!
“祖母,景佑不顽劣。景佑读书,识字,学画!不比别人差!”景佑自信,坦荡,落落大方。
宋明礼鼻子一酸 是啊!她的景佑,也曾聪颖好学,不比任何人差!
只是前世,她没有看到这些字画。
也许是因为,前世,她答应的太痛快了,根本没有给景佑展示自己的机会。
而花朝节的时候……景佑已经因落水,而发热昏迷,卧床不起。
原来,她前世的懦弱,让她错过了这么多。
“母亲也看到了,我要抚养景佑,还要料理府上庶务,实在没功夫替别人养孩子。”宋明礼态度冷淡而坚决,“倘若母亲要因此休了我……”
第5章 不是意外
“照顾婆家七年,未犯七出,相公七年不知所踪,我未曾抱怨一句。”
宋明礼笑了笑,“倘若如此还要被休,那我就要回去,请我宋家族中长辈,来好好说道说道了!
“正好,当今圣上大举孝道,更命御史台和礼部严查公爵官员品行。
“我若被休,便不介意让京都街头巷尾,都来议论此事!看看到底是我丢人,还是顾家没脸!”
“你……你威胁我?!”孙氏气得面色发青,抬手指着宋明礼的鼻子。
宋明礼笑得温柔,“母亲,都是别人的儿媳,也都想护着自己的儿子。您别逼我,我还敬您是长辈。”
“看看!看看她现在猖狂成什么样子了?她要蹬鼻子上脸呀!”孙氏尖声叫道。
宋明礼不紧不慢的起身,优雅的福了福,“祖母,母亲,若没有别的事,儿媳先告退。”
顾老夫人想劝,但看这气氛,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明礼牵着景佑的手,离开崇明堂。
母子两个手拉手,走在顾家的小径上。
景佑仰着脸,漂亮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阿娘今日好飒呀!”
宋明礼心中满是愧疚,她揉了揉儿子的发顶,“那字画,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前些日子在书上临的,母亲若是喜欢,改日我再认真画一幅给母亲!”景佑挺着稚嫩的小胸膛,信心满满道。
“哟,画那么好,还没认真画呀?那要认真画,岂不是更厉害?”宋明礼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
景佑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娘,我会好好努力,不会叫别人小瞧你!欺负你!我会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保护你了!”
宋明礼鼻子一酸,“傻孩子,你只要快快乐乐的成长就好!不用想那么多。”
这辈子,阿娘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
景佑点点头,他忽然指着一旁的池塘,惊呼一声,“鱼!大锦鲤!我要去抓鱼!”
景佑松开他娘的手,拔腿就往池塘边冲。
宋明礼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提醒 景佑突然又收住脚步,嘀咕道,“不对,阿娘说了,最近不能玩儿水,要离水远点儿。”
说完,他还退了几步,又拉着宋明礼的手,一蹦一跳地朝前走。
宋明礼眼神不由暗了几分 前世,她一直觉得景佑落水,只是意外。
可是刚刚,在崇明堂,看到顾青山面对景佑时,那怨毒的眼神 宋明礼忽然觉得,也许一切并不是意外?!
她难以相信,人怎么能狠到如此程度?!连自己的子嗣都不放过?
就算顾青山不喜欢她,但她宋明礼也是将军府嫡出的女儿。
嫁给他不算高攀,他何以这么容不下自己的孩子呢?
宋明礼落在景佑身上的目光,不由更多了几分疼惜 没关系,没有父爱也罢!她会好好疼惜自己的儿子!
崇明堂里,气氛有些沉闷。
“她……她竟敢……”孙氏胸膛一起一伏,脸色极其难看。
这是把她婆母的面子,狠狠践踏了一番呀!
想起自己先前的话,孙氏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淮儿是个聪明孩子,若能得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顾青山急切道。
孙氏也着急,“宋明礼不肯接受这俩孩子……我倒是想养着他们,可侯爷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侯爷,身边养不了小孩儿呀!”
孙氏看着她的孙子孙女,心疼得眼泪汪汪。
“要不,”顾老夫人道,“把苏怡接进府?”
“不行!”顾青山斩钉截铁,“现在还不行,苏怡不能做妾,我的孩子也不能做庶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惹得麻烦……”
顾老夫人话还未说完,顾青山忽然撩袍跪下。
“祖母,当年我心悦苏怡,是你们逼我求娶宋氏女!说娶了宋氏女,爹爹病就能好!我若不娶,就是不孝!”
顾青山一脸愤懑,咬牙道,“我娶了!还差点失去苏怡和淮儿!”
“如今,你们还要我一直委屈苏怡和淮儿吗?在我心里,苏怡才是我的正妻!她却只能做个外室!够委屈她了!淮儿不能再受委屈!”
顾老夫人看着自己孙儿,满面涨红,眸中有泪,她长叹了口气。
“唉,先把孩子养在我这院儿吧!”
顾老夫人年迈,神色有些憔悴,“你既回来了,便好好跟明礼相处。
“她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今日……可能是太突然了。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顾青山这才起身,“多谢祖母,辛苦祖母了。后面,我会想办法的!”
顾老夫人点点头,说了这么会儿话,她已经有些精神不济。
年幼的顾佳也在打哈欠。
顾老夫人朝他俩招招手,笑眯眯道,“来,到曾祖母这儿来,我带你们去吃东西,去休息,好不好啊?”
顾佳立马点头答应。
顾淮却看了眼顾青山,见爹爹跟他点头,他才牵着老夫人的手,一起去了后堂。
前头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个。
顾青山面目阴沉的坐在孙氏下手,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气。
“那孩子怎么还活着?!”
孙氏低声道,“她身边有个叫墨兰的大丫鬟,会功夫,人也机灵。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从她怀孕到生产,几乎寸步不离,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原本孩子刚生下来,产婆捂了孩子口鼻,谎称是死婴,就要得手!也被墨兰把孩子抢去,愣是救了回来!
“后来养着养着……你也一直不回来,我就想着……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孙氏打量着顾青山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孩子还在肚子里时,没见过面,她尚下得了手。
但养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孩,抱在怀里软软的,还会冲她笑……她便下不了手了。
孙氏讪讪道,“平日里也看不出他这么聪明,谁想到,他竟都识字,会写会画了。”
顾青山冷哼一声,阴恻恻道,“那人那般厉害,他的种……”
话到此处,大概触及他男人的尊严。
他莫名愤怒,瞧见桌上的字画,他狠狠一摔,将字画摔在地上,卷轴都摔裂了。
孙氏赶紧劝道,“你别生气,气坏了自己。那墨兰已经被我调去庄子上了!你如今回来了,想除掉他,还不有的是机会?”
第6章 顾家人的狠厉
宋明礼把景佑带回她住的栖迟院。
自打刚刚心里有了那个怀疑,她便不敢让景佑离开她的视线,除非等墨兰回来。
好在墨兰并没有让她久等。
墨兰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用尽所有办法,以她能做到的最快速度,赶了回来!
“小姐,您找奴婢?”墨兰风尘仆仆,她穿着在庄子上做粗活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初春,天还冷,她额上却还带着细汗。
宋明礼瞧见墨兰,当即眼眶一酸,奔涌的情绪,让她忍不住一把抱住墨兰。
墨兰愣住,浑身僵硬,“小姐,奴…奴婢身上脏。”
宋明礼却抱着她清瘦有力的肩膀,忍不住哭泣。
墨兰,这是因为她一句话,就会一往无前的墨兰啊!
上辈子因为她的软弱和愚笨,竟让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年纪轻轻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墨兰察觉到她落泪,紧张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墨兰气血上涌,只要宋明礼一句话,她现在就能去跟人拼命。
宋明礼破涕为笑,“没有,我是高兴!我想你了……对不起,墨兰,我不该把你派去庄子上!我糊涂啊!”
墨兰仔细打量她,见她虽挂着泪,眼底却有光亮。
她整个人的状态,似乎比自己离开时更好了。
墨兰这才松了口气,她羞涩地挠挠头,“小姐叫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奴婢…奴婢也很想念小姐!”
墨兰半点也不介怀她被派出去的事儿。
她只担心小姐的处境,担心其他人护不好小姐。
她从小就被将军当做小姐的影卫来培养,小姐就是她的一切。
宋明礼叫紫苏带景佑出去玩儿,她拉着墨兰坐下。
墨兰不肯坐,“奴婢站着就行。”
“你坐下,我有事求你……”
墨兰一惊,当即要跪下,“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哪里用求?您折煞奴婢了!”
宋明礼把她摁在凳子上,给她倒了杯茶水,又用帕子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
墨兰不由脸红,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但她心里是欢喜的,能回到小姐身边,能和小姐如此亲近,真好啊,就好像回到了当初的闺阁中一样。
“我怀疑,顾家有人要对景佑不利!”宋明礼低声道。
墨兰神情一紧,凝眸道,“何以见得?”
宋明礼摇了摇头,“直觉吧……顾青山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孩子,说是堂兄家的儿女。但他看那两个孩子的目光分明透着亲昵。相反,他看景佑时,眼底却只有怨恨。
“我以前觉得,他就算不喜欢我,总不至于容不下自己的孩子。可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
墨兰闻言,却并不意外。
相反,她似乎知道什么隐情,欲言又止。
宋明礼握住她的手,“墨兰,我以前糊涂,伤了你们的心!我现在看明白了,顾家任何人都靠不住!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们!”
墨兰有些激动,但看着她,仍有迟疑。
宋明礼明白,以前的她,太天真,太懦弱 她被娘家保护的太好了,从未见识过人心的险恶。
反倒是提醒她的丫鬟们,被她错当成“小人之心”。
以至于如今,连墨兰都不敢在她面前畅所欲言了。
宋明礼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得太晚了,还是叫你们失望了吧?”
“不,小姐!”墨兰急切道,“您受苦了!是奴婢没有保护好您!”
宋明礼笑着摇头,“人总要自己成长,越早经历痛苦,才能越早醒悟……就连我爹,不也没能护我一辈子吗?”
墨兰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没敢跟您说……”
“当年您有孕之时,几次遭遇意外……奴婢怀疑,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还有您生产之时,顾家请来的稳婆,很有问题……”
墨兰将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和怀疑,和盘托出。
宋明礼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原来墨兰如此机警,且早有察觉。
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有墨兰护着她,她和景佑,也许早就阴阳两隔……或是共赴黄泉了!
宋明礼浑身冰冷,心中却无比的平静。
“顾家当年,以恩情逼着我爹兑现婚约,”宋明礼冷笑,“如今,是看我爹不在了,宋家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想让我腾位置呢?”
墨兰脸色沉冷阴郁,“顾家人背信弃义!狼心狗肺!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宋明礼轻笑,“人在做,天在看。”
前世那么糟糕的环境,她都经历过了,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怕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才把她送回来,让她可以报仇雪恨吧?
前世,顾家人是怎么对她的?
她会一笔一笔,都还给他们!
“你保护好景佑,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宋明礼不复先前那天真懵懂的模样。
即便知道了顾家人的险恶阴狠,她也没有慌。
她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墨兰前所未有的安心。
“嗯!小姐放心!保护小主子,是奴婢的专长!”墨兰信心满满,这可是她打小就被培养的技能啊!
墨兰去洗漱更衣,成了景佑的贴身丫鬟。
顾青山离开崇明堂时,手里还攥着一幅字画。
那正是景佑送给他的“扇枕温席图”。
路过池塘时,他狠狠将手里的字画摔进池塘里。
他气恼地冷哼一声,阔步离去。
但没走几步,顾青山又折了回来。
他定定地看着被扔进水塘的字画。
字画在水里浮浮沉沉,上头的墨迹晕染开来,把干净的白绢都染黑了。
顾青山盯着那脏了的绢布,忽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小厮,不明所以,连忙问道,“可要小的去把它捞回来?只是,怕已经泡坏了!”
“哈哈哈……”
顾青山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畅快,却也有几分狰狞,“已经泡坏,就不必捞了!”
墨兰带着景佑去书斋读书。
宋明礼翻看着账册,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紫苏,小翠这会儿在干什么?”宋明礼问。
小翠是她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
两年前,小翠在街头,被她大伯拉着要卖去青楼,恰好她的马车经过。
小翠不要命地扑到她的马车上,求她救命。
宋明礼心软买下她,为了避免她大伯再来找麻烦,她签的是死契。
十两银子给她大伯,小翠从此是宋明礼的奴。
明明是救命之恩,可是前世,小翠却背着她,爬了顾青山的床
第7章 离间计
紫苏听见小翠的名字,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她看那丫鬟是个不省心的,奈何小姐仁善,总觉得她可怜,而宽厚待她。
“那丫头最是油滑,不知又溜去哪儿躲懒了!”
紫苏无奈道,“小姐找她什么事?”
顾青山娶她过门第二日,便弃她而去。
她几个陪嫁丫鬟都替她抱不平,所以谁都没改称呼,几个陪嫁仍称呼她为“小姐”。
宋明礼沉声道,“你替我盯着她一些,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若有反常,报给我知道。”
紫苏闻言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
“这丫鬟心思不单纯,你多留意吧。”宋明礼说完,继续低头看账。
紫苏却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以前怎么劝,小姐都听不进去,不当回事儿的话,今儿个小姐是转了性了吗?
不管小姐为什么这么吩咐……总归不再天真的谁都信,就是好事儿!
紫苏连忙退下去,交代人办这事儿。
小翠这会儿确实不在栖迟院。
她在顾夫人孙氏的院子里。
孙氏正陪着老侯爷,在廊下晒太阳。
老侯爷身体不好,这会儿坐在躺椅里,晒着太阳睡着了。
孙氏瞧见小翠过来,起身走远了几步,“什么事儿?”
“禀夫人,少夫人把墨兰调回来了!”小翠连忙道。
“什么?!”孙氏闻言大怒,“在崇明堂,她仗着老夫人在,顶撞我也就罢了!现在还敢阳奉阴违了!?
“我这就找她去!”
孙氏气急败坏地朝院子外冲去。
刚到院子门口,她又猛地停了下来。
“墨兰在庄子上做的好好的,她为何突然把墨兰调回来?”
小翠摇头,想了想又道,“少夫人把墨兰安排在景佑少爷身边了。”
孙氏脸色猛地一变,心中惊道,“她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孙氏想了想,又摇头,心下嘀咕。
“不会不会……七年了,她若发觉,早就有所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
“定是山儿突然回来,又带回两个孩子,刺激到她了!”
孙氏拧着眉头看向小翠,“你做的不错,赶紧回去当差!别叫她发现你来过!”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这顾宅里,真正当家的是谁!我不会亏待你的!”
小翠连忙福身,“是,夫人。那墨兰那儿……”
孙氏冷冷一笑,“哼,宋明礼是个心里软弱的,墨兰又一味服从她,只要让宋明礼不再信任墨兰,让她们主仆生了嫌隙……呵,不成气候。”
小翠见自己报信儿有功,心中暗暗得意。
但孙氏这次没给赏钱,叫她有点儿失望,她福身告退。
她又在顾家绕了个圈,才回到栖迟院。
小翠却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
晚饭时候,宋明礼牵着景佑的手,去崇明堂陪老夫人用饭。
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热闹,除了身体不好的侯爷,其他人都要去。
今日倒是不一样,因为多了顾青山和他带回那一双儿女。
顾淮和顾佳坐在他和老夫人中间,这是不合规矩的,小辈儿当坐下手位。
顾青山故意抬高他和苏怡儿女的地位,连规矩都枉顾了。
宋明礼心中冷笑,只当看不见。
她唯一担心的是,儿子幼小的心灵,会不会被渣爹的偏心伤害?
她低头看着景佑。
只见儿子目光平静而单纯,见她低头,儿子冲她露出灿烂清澈的笑容。
宋明礼顿时心安,同时又无比感恩,感谢上苍给她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自打进屋,孙氏就一直往宋明礼身后看。
宋明礼身后站着丫鬟小翠,景佑身后则跟着墨兰。
孙氏剜了她好几眼,宋明礼只当看不见。
众人刚落座,丫鬟正端上净手的帕子,孙氏便忍不住开口了。
“青山回来了,你不会伺候,便在院子里提拔个会体贴人的丫鬟吧!”
“母亲!”顾青山皱起眉头。
孙氏瞪他一眼,“便是我不说,她也该知道!一个小辈儿,这家都快让她当完了!我一个婆母,还提点不得了?”
顾青山以为,母亲今日憋着气,要在宋明礼这儿找回来。
他倒是不在意多个小妾。
能看宋明礼吃瘪生气,甚至嫉妒,他乐见其成。
“母亲说的是,我的确不会伺候,”宋明礼漫不经心道,“母亲若有可意的人儿,给夫君送过去就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自己的夫君……”
孙氏怒哼一声,“罢了,我看你屋里那墨兰就不错!人踏实又本分,就她吧!”
墨兰闻言一惊,慌忙看向宋明礼。
宋明礼冷冷淡淡坐着,叫人看不透她的心绪。
“奴……奴婢……”墨兰紧张开口。
话未说完,就被孙氏呵斥,“闭嘴!这有你话说的份儿?”
墨兰脸色难看。
宋明礼淡然地冲她挥挥手,叫她别在意。
宋明礼心中暗笑,原来孙氏盯着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墨兰粗手笨脚,叫她干活儿还行,叫她伺候人,她可不行。”宋明礼道,“小翠,过去给世子擦手。”
前世,小翠就爬了顾青山的床,还生了个庶女。
这辈子,她把饭喂到小翠嘴里!
也免得她费那么多心机。
小翠闻言,震惊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儿能落自己头上。
“她不行!”孙氏闻言,顿时高声道。
宋明礼微笑,“小翠,你行不行?”
小翠欢喜的嘴唇都在颤,“奴婢……奴婢……”
“别用嘴说,去呀。”宋明礼叫她上前。
孙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拼命地朝小翠使眼色……不能去!!这是她离间宋明礼主仆的机会!!
小翠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对她来说,这是改变她人生际遇的机会!
这是飞上枝头的机会!
她只当没看门孙氏的眼色。
反倒在宋明礼的鼓励之下,来到顾青山跟前。
她娇弱地福了福身,拿起湿帕给顾青山擦手。
一边擦一边用小鹿一般惶恐又带着期盼的眼睛,偷偷瞟着顾青山。
前世能在苏怡的眼皮子底下,勾搭到顾青山……小翠是有点儿本事的。
她如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小钩子,一下下勾着顾青山的心。
顾青山轻咳一声,转头狐疑地看向宋明礼 他似乎在打量,她究竟是在故作姿态?还是别有所图?
哪料,宋明礼根本看都懒得看他。
她正面带微笑,仔仔细细地亲自给景佑擦手。
看着景佑那张肖似某人的侧脸,顾青山气得青筋暴起。
“嗯……”小翠忽然嘤咛一声。
第8章 策反小翠
小翠嘤咛一声,声音很轻,但成功引起了顾青山的注意。
他低头看向小翠,只见小翠那只白皙柔软的手,都被他掐红了。
“世子爷,您弄疼婢子了。”小翠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顾青山眸光暗了暗,他轻轻地捏了捏小翠的手,轻声道,“你若伺候的好,爷会补偿你的。”
说完,他挑衅般朝宋明礼那边看去。
这次,宋明礼倒没叫他失望,她正好看向这边。
顾青山顿时有种报复到她的快感!
如果能在她眼底看到痛苦,纠结,挣扎……就更好了!
可惜,宋明礼的眼睛如古井深潭,根本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平淡地转开视线。
开始用饭后,便无人再说话。
就连杯盘相碰的声音,都是极轻的。只是顾淮和顾佳很不适应,顾淮一脸的紧张,吃饭吃得小心翼翼。
顾佳则时不时就要发出叮叮当当的噪音。刚吃几口,她就忍不住想跟哥哥说话。
“哥……”
顾淮瞪了她一眼。
顾佳又想跟顾青山说话,顾青山也沉着脸。
顾佳大概忽然觉得委屈,她张开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嘴里的饭都还没咽下去,这么一哭,嘴里的饭都喷到了她和顾青山的碗里。
顾青山顿时脸色难看。
“我不要在这儿!这一点儿都不好!我想娘了!我想回家!呜呜呜!”顾佳嚎啕大哭。
顾青山和孙氏,都怨毒地看了眼宋明礼。
宋明礼不紧不慢地吃饭,再时不时给景佑夹一筷。
对顾佳的哭嚎,顾家人怨毒的眼神,她熟视无睹……又不是她闺女,关她毛事啊?
“赶紧抱下去,抱下去哄哄。”顾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
顾淮见状,也起身道,“我去看看妹妹。”
俩小孩儿走了,气氛却更显压抑,其他人也吃得食不知味。
特别是孙氏,她一会儿恼恨地剜一眼宋明礼,一会儿剜一眼小翠,饭都吃得咬牙切齿。
这顿饭,大概只有宋明礼和景佑最是心平气和。
离开崇明堂,小翠紧紧地跟在宋明礼身后。
途经无人的园子,小翠忽然冲上前两步,噗通跪在宋明礼跟前。
宋明礼轻笑,“你该跟着世子走。”
哪里是小翠不想跟?
而是顾青山心系那两个孩子,心思不在她身上,将她打发了。
“当初是少夫人救了奴婢!奴婢是少夫人的人!”小翠磕头道,“少夫人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求少夫人别赶奴婢走!”
“我不是赶你走,是叫你去伺候世子。你若伺候好了世子,再为侯府诞下子嗣,便是顾家的功臣。”宋明礼温柔道。
小翠缓缓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宋明礼的脸色,揣测她这话有几分真诚。
宋明礼笑着叫她起身。
“婆母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好总管儿子院里的事儿,你说是吧?”宋明礼笑问。
小翠脸色刷地一白,又要跪下。
宋明礼拉住她,轻笑道,“你若是我院儿里的人,便是去伺候世子,也于我无害,反倒让我高兴。可你若不是我院儿里的人……便宜了你,不如把这机会给其他丫鬟。”
小翠瞬间明白了宋明礼的意思。
宋明礼已经知道了她去找过孙氏 但少夫人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她表明立场!
世子爷不喜欢少夫人!
所以少夫人需要一个丫鬟,替她留住世子爷的心!
小翠当即举手发誓,“奴婢的命是少夫人救的!奴婢这辈子都是少夫人的人!如有违此言,奴婢不得好死!”
宋明礼点点头,“我再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背叛我,我能买你进府,就能卖了你。”
“谢少夫人,奴婢不敢背叛!”小翠连忙说道。
晚些时候,孙氏偷偷派人来叫小翠过去。
孙氏本想把墨兰指给顾青山。
以她对宋明礼的了解,墨兰一旦伺候了顾青山 宋明礼就不会再信任墨兰了。
更重要的是,墨兰也无法再伺候顾景佑。
但她忘了,宋明礼今日变了性子!
不再是那个尊她,敬她,任她说一不二的好儿媳了!
这个小翠也是蠢!
竟不顾她的暗示,真去伺候她的山儿净手!
好在还没睡上!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孙氏等着小翠来,好与她谋划,把墨兰送到顾青山的床榻上。
孙氏左等右等……等了好久,她派去的人,却独自个儿回来了。
“小翠呢?”
“小翠说,她要伺候少夫人洗漱睡下,还要值夜,她抽不开身,过不来!”
孙氏闻言一怔,“她又不是大丫鬟,宋明礼何时要她……”
话没说完,孙氏回过味儿来,她勃然大怒。
“这个贱蹄子!她是反水了啊!好哇!她又投靠了宋明礼啊!”
“还真以为,她一个贱婢,就能做我儿的妾室了?贱人!”
孙氏气得砸了桌上的青玉茶盏。
一天生了几回气,她这会儿忽然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哎哟,不行了……我被这些贱蹄子气得……快扶我去躺会儿!哎哟哟!”
孙氏按着额角,一脸痛苦的被丫鬟扶着,去躺着了。
栖迟院里。
景佑已经安稳睡下,宋明礼却挑亮了书桌上的灯烛。
紫苏端着一碗安神茶,请她早些歇息。却见她伏案写些什么。
紫苏走近了一看,竟瞧见那宣纸上落满了人名,有些人名上画了叉,有些却格外圈了出来。
这些下人,要么是栖迟院里的,要么是伺候景佑少爷的。
宋明礼的笔,停在一个名字上,已经很久了。
紫苏皱眉看着那名字,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少爷的奶娘?她怎么了?”
宋明礼正欲搁笔,笔尖上却滴落第一墨汁,将奶娘的名字染黑了一大片。
“叮嘱墨兰,留意她。”宋明礼回忆前世,景佑落水前后,他身边伺候之人的处境。
一个她从未怀疑过的人,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 前世,景佑落水之后,孙氏发怒,换了景佑身边的人,但奶娘却没有被换掉。
但此后没几个月,奶娘请辞离去,从此音信全无。
宋明礼今日看府上账册、名册,发现奶娘是顾家家生子,她生来就是顾家的奴仆,所嫁之人也是顾家的奴仆,她请辞能去哪里呢?
如果景佑落水不是意外……那么奶娘很可能是被“处理”掉了。
宋明礼抬眸看着窗外,夜色笼罩之下,黑沉沉的顾府……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这吃人的顾府,不适合前世那个善良却软弱的宋明礼。
就该是她来,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宋明礼!
第9章 为她做局
孙氏点着宋明礼上个月送来的安神香,沉沉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
孙氏起来,看着那安神香道,“若不是看她还有点用!我现在就叫山儿休了她!”
嬷嬷瞧了她一眼,暗道,宋大将军没了,但宋家又不是没人了,能听凭顾家这么欺辱人家宋氏嫡女?
“她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孙氏气恼道,“说起景佑我就更来气!”
孙氏狠狠地攥着拳头……这个野种!也配挡着她孙子的路?!
“你去把景佑的奶娘,给我叫来!”孙氏吩咐道。
嬷嬷正要去。
孙氏连忙又叫住她,“悄悄的,别惊动宋明礼!”
不多时,奶娘被悄悄地带到孙氏身边。
孙氏屏退旁人,屋里只剩她和奶娘。
孙氏将一只盖着布的托盘推给奶娘。
奶娘掀开布,看了一眼,一个药包,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奶娘眼睛转了转,“夫人叫奴婢做什么?”
“你是顾家的家生子,你丈夫,儿子,都是顾家的奴。你不想让他们出事吧?”孙氏阴恻恻道。
奶娘身子一抖,连忙跪地磕头,“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尽心竭力!”
孙氏满意地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包药,你悄悄地下在景佑的饮食中,别叫人发现。”
奶娘闻言,吓得屏住呼吸,脸色青白。
她知道夫人不喜欢少夫人,以及少夫人生的孩子。
但她没想到,夫人竟然狠到会对自己的孙子下手啊?!
“放心,不会要命。只是叫人的身体慢慢变差罢了!”
“不敢?”孙氏冷哼,“那就等着跟你儿子永别吧。”
奶娘连忙磕头,“奴婢愿意!奴婢敢!只是……景佑小少爷的饮食起居,都由少夫人亲自准备。如今还有墨兰贴身伺候,墨兰极其敏锐,奴婢只是怕办不成事,反倒误了夫人的事啊!”
孙氏闻言皱眉,“不能打草惊蛇……这个墨兰,实在碍事。”
奶娘偷偷松了口气。
“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孙氏冷眼看着奶娘,“不过别忘了,你丈夫儿子的命,可握在我手里。”
奶娘回到景佑身边伺候。
得了叮嘱的墨兰,留意到奶娘这两日心神不宁,并如实禀报了宋明礼。
这一日,景佑清早起来,收拾好东西去族学里上课。
到了书院,才发现自己练字的习作忘了带。
“这可怎么办?先生说,今日要检查的!没写的人,要打手心。”
景佑翻了翻自己的小书箱,顿时急了,“我明明记得,我带上了呀!检查了好几遍呢!怎么会不在?”
“现在回去已来不及了,奴婢叫小厮回去取。”墨兰不放心单独留下景佑。
她正要去找人,却见奶娘急急忙忙地来了。
奶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一叠景佑写好的字。
“奴婢收拾小少爷房间,看到这些字落在了桌子上,记得小少爷说,今日要交给先生看的!奴婢便给送来了!”奶娘喘息说道。
景佑高兴接过,翻了一遍,却垮下小脸儿,“不是这些,这些是以前写的!最近在临……”
景佑话没说完,想起奶娘并不识字,他转脸看向墨兰,“奶娘不识字,恐怕还要拿错,不如墨兰姐姐回去拿?”
墨兰眸子一沉,盯着奶娘。
奶娘连忙道,“奴婢倒是不怕跑腿,只怕耽误了小少爷的事儿。”
景佑冲墨兰点点头,“先生来了,我就在学堂里,哪儿也不去!”
墨兰回头一看,果然瞧见张先生往这儿走。
张先生是小姐花了好些心思才请来的启蒙先生,他学问好,教学耐心又不乏严厉。
有先生在,墨兰也能放心些。
“墨兰要不放心,奴婢也在外头守着,等你回来。”奶娘说道。
墨兰没理她,转身离去。
奶娘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身影,不由垂眸攥紧了手,“傲什么!今日这局,本不是为小少爷,而是为你准备的!”
孙氏一早把顾青山找来,给他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这是解药,”孙氏神秘兮兮道,“你现在去景佑房中,就说要看景佑平日写的字……其他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顾青山一脸不情愿,“我不去!”
“你想让景佑给淮儿腾地方!你不去谁去?”孙氏咬牙道。
顾青山眯了眯眼,“母亲安排什么了?”
“这时候,景佑在学堂,宋明礼在前厅见各处管事,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
孙氏笑道,“我让奶娘把墨兰骗回去,孤男寡女……你要了她做妾,不难吧?”
顾青山顿时脸都绿了,“我办不到!苏怡还在外头等我,我怎能……再说,墨兰会功夫!对她用强?你不怕她杀了我?”
孙氏哼笑一声,“这是为淮儿开路,苏怡敢说半个不字?至于墨兰……那屋里燃了欢情香,只要她待上片刻,保管腿脚发软,再高的功夫都使不出来。还不是任你摆布?”
见顾青山一脸阴沉。
孙氏劝道,“你若真不喜欢她,便是作假也行。看准了时间,叫人撞破这事儿,她不做妾也得做!”
“她既成了妾,便不能留在景佑身边。墨兰不好对付,一个六岁多的孩童,还不好对付吗?”
顾青山这才不情不愿道,“我都是为了淮儿!”
奶娘离开以后,顾青山便去了栖迟院。
栖迟院有几个丫鬟嬷嬷是宋明礼的陪嫁下人,但这会儿她们不知是在忙,还是被孙氏的人支开了,竟都不在院里。
院里洒扫干活儿的,都是顾家的下人。
他们瞧见顾青山来,行了礼,仍低头做事。
顾青山来到景佑的房间,房间门窗紧闭,一鼎铜香炉正放在圆桌上,袅袅吐着青烟。
屋里一股甜甜的香气。
顾青山服了解药,他并无异样之感。
他来到桌边,看着桌案上的一沓练字的纸。字迹稚嫩,却是一笔一划,练习得十分认真。
比顾淮被他强压着识字练字,写出的字可好太多太多了!简直不能比!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顾青山攥紧拳头,强忍住把桌上的东西都拂到地上的冲动。
他忍怒等待,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墨兰回来。
“母亲的人,没办成?”
顾青山松了松衣领,虽然服了解药,但这香的作用似乎太霸道了。
他被熏得头昏脑涨,身上燥热难耐,有一股子冲动,不断从下腹涌出。
“算了……”顾青山正欲向外走。
门却从外头被推开,一股清风,吹着香炉的青烟,向他飘来。
女子惊讶的声音,也一同传来,“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
第10章 锦被翻滚掀红浪
女子逆光站在门口,简单的发髻,墨蓝色的衣裳。
年轻瘦削的身体,却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顾青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你把景佑最近练的字拿出来我看看。”
女子迟疑片刻,朝书桌边走来。
“把门关上。”顾青山吩咐。
女子怔了怔,“这大白天的……”
“关上。”顾青山命令道。
女子沉默片刻,反手关了门。
她走到书桌边,整理桌上的纸张。
女子一股干净清爽的皂角香,萦绕在顾青山鼻端。
明明是最简单淳朴的味道,此时对他来说,却有致命的吸引力。
一股冲动,直冲脑门儿。
他一把从背后抱住女子。
女子低声惊呼,立刻在他怀中挣扎,但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世子!不要……这样!这是小少爷的房间!”
顾青山提前服了解药,他并没有四肢发软乏力。
但他的理智却被两种药吞噬得干干净净。
加之他耳边一直回响着“都是为了淮儿!”
女子渐渐挣扎不动,她的推搡,更像是“欲拒还迎”。
顾青山浑身燥热,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一把抱起瘦削的女子,不管不顾地来到儿子的床榻上 奶娘接到暗号,掐着时间回来。
她在门口听了听……即便她是过来人,听到里头的动静,也不由地面红耳赤。
奶娘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开房门。
“墨兰!让你拿个作业,怎么这样慢!先生催了好几遍……”
“啊!”
奶娘惊呼一声,只见那床榻上竟是“白日交颈效鸳鸯,锦被翻滚掀红浪”的场面。
奶娘连忙挡着眼,“对不住,世子爷,奴婢不知……”
“滚!”顾青山怒骂。
“是是是……”奶娘连忙退了出去。
但她那一声惊呼,成功叫来了栖迟院里的下人。
更巧的是,宋明礼这时也领着几个管事婆子从外头进来。
宋明礼瞧见下人们都聚在院中,盯着景佑的房间,她不由一惊,立刻上前,“景佑怎么了?”
奶娘慌忙拦住她,“不是小少爷,是世子爷和墨兰……”
“墨兰?”宋明礼挑眉,似乎十分惊讶。
奶娘红着脸,欲言又止,“是啊,墨兰回来取小少爷临的字,没想到和世子爷在屋里……”
奶娘话未说完,屋里正好传来女子嘤咛的声音。
院子里的众人,老的少的,霎时间全都红了脸。
宋明礼神色古怪,看向那一群管事婆子。
管事婆子们,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奶娘。
奶娘被众人古怪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欲解释。
忽然见墨兰,从管事婆子们身后走了出来。
“我在屋里?和世子爷?”墨兰冷着脸问道。
奶娘如同见鬼了一般,瞪大眼睛看着墨兰,“不……不可能啊!我明明看见……”
奶娘嗓子眼儿一紧。
宋明礼挑眉,“你看见什么?”
奶娘顿时,冒出一背的冷汗……完了!弄错了!
可是不对呀,墨兰在外头,屋里的女子又是谁?
宋明礼没叫她疑惑太久。
“白日宣淫,还是在小少爷的房间里,”宋明礼沉着脸怒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蹄子这么不知羞!在这儿勾搭世子!”
宋明礼吩咐一声,墨兰立刻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啊——”
屋里传来女子惊呼娇吟的声音。
“宋明礼!你放肆!”顾青山打落幔帐,怒斥一声。
“竟真是世子啊?”宋明礼瞟了那香炉一眼,立刻屏住呼吸,转身出去。
她来到管事婆子们面前,默然不语,似乎备受打击。
婆子们打量着她的脸色,既有同情,也有不齿和鄙夷。
哪有这样当爹的?
刚回来,就跟旁的女子在正妻的院儿里,而且是儿子的房间里!干这种事情?!
“小姐,您别难过。”墨兰在她身边,轻声劝慰。
婆子们也都吩咐出言安慰。
“男人嘛,身边有几个通房侍妾,很正常。”
“少夫人别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
话虽这么说,管事婆子们眼底还是流露不屑……世子太荒唐了!
在哪儿不行?非要在儿子的房间里?成何体统!
难怪老侯爷病倒以后,这长宁侯府是越来越不行了!
世子就是个不靠谱的!一去七年!若不是少夫人在这儿当家,长宁侯怕是早就倒了!
管事婆子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这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但她们彼此交换视线,眉目之间,鄙夷的意思很明显。
宋明礼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昨天晚饭的时候,就答应了把小翠给世子做妾。但昨晚却忘了把小翠给世子送过去,这才有了今天这事儿……”
宋明礼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的心绪。
“既然小翠已经伺候了世子,便抬为侍妾吧。来人,把西边小院儿收拾出来,挂名翠微居,给翠姨娘住。”
婆子们看不清宋明礼的神色,却瞧见她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甚至微微发抖。
同为女子,婆子们不由疼惜这位少夫人。
她心里必定是极其受伤,极其难过的吧?
世子爷如此荒唐,如此不给她留脸面!
她却还要挺身而出,为世子爷收拾烂摊子!
便是再挑剔的人家,此时也不得不赞一声“大度”!
能娶来这样的正妻,真是侯府几辈子修来的福!
“少夫人真是……”婆子心说,太委屈了!
但众人嘴上都赞,“真是得体又大度!”
“侯府有少夫人当家,是侯府之幸!”
宋明礼淡淡一笑,虽然她神色平静。
但几个婆子都从她脸上,解读出了苦涩和受伤。
换位处之,她们自问,没有少夫人这般气度和识大体,断不会这样就抬了妾,还给赐院子住!
必定要借机闹起来!
可再细想,闹了有什么用?
若是侯爷和侯夫人为人正直,还能为她做主。
但长宁侯府嘛……侯爷已经半瘫了,根本不管事儿。
侯夫人更是狭隘自私又难缠。
给这样的人家当媳妇儿,难啊!
男人的背叛欺辱,似乎格外能让女人之间共情,婆子们纷纷对宋明礼致以关怀鼓励,理解支持的目光。
“今日要说的账……”宋明礼迟疑道。
“不着急,明日再说也成!”
“对对,过两日也行!看少夫人的时间!”
“少夫人得空,叫人提前招呼咱们一声!”
这些不好说话的管事婆子,这会儿纷纷友善起来。
宋明礼对几人颔首。
婆子们结伴,飞快退出栖迟院。
出了院子,她们还在低声嘀咕,“世子爷这也太不像话了!”
“侯府若指望着他立起来……啧。”
“世子爷不靠谱,但还有小少爷呀!”有个婆子忽然道,“小少爷聪明伶俐,去年才启蒙吧,现在都能写能画了!”
几个管事婆子立刻对视一眼。
世子爷不靠谱,小少爷年纪还小……这侯府,还得靠宋明礼呀!
第11章 将计就计
顾青山从景佑房间里出来时,狠狠剜了眼奶娘。
奶娘浑身颤栗……她也不知为什么不是墨兰呀?
但世子爷恐怕是记恨上她了!
顾青山怒气冲冲地来到宋明礼的正房。
七年了,他第一次踏足这里。
看着平静地坐在那儿喝茶的宋明礼,他觉得耻辱又愤怒。
“你满意了?!”他怒道。
宋明礼嘲弄地看他,“你在我的院子,我儿子的房间,睡了我的丫鬟……现在问我满意了?”
还能更欺负人吗?
顾青山怒哼一声,“肯定是你搞的鬼!我只是来查看景佑学习情况的!”
宋明礼嘲讽道,“你的意思是,我逼着你睡了我的丫鬟?”
顾青山脸色黑沉,他恶狠狠地瞪了墨兰一眼。
墨兰面孔刚毅,气质凛冽。
此时,她正毫不示弱,冷冷地回望着他。
好似只要她家小姐一句话,她立刻就敢上来削他!
睡这样的女子?
顾青山打了个寒颤……那还不如小翠!
“墨兰,去查,看看今日在景佑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
宋明礼冷声吩咐道,“听世子爷的意思,好像是他被人算计了?
“这人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院子里,算计我的丈夫?还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顾青山皱眉看着宋明礼。
是啊,自己是她的丈夫!就算她舍不得墨兰,恐怕也不会主动把小翠,送到他床上。
屋里的香,是母亲准备的,若查下去,母亲的人,就会暴露。
小翠……也许只是她自己撞上的?
“罢了!”顾青山拍桌子道,“再查下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宋明礼挑眉看他 那一双明澈又漂亮的眼睛,似乎在嘲讽:脸那东西,你有吗?
无疑,她这张脸是漂亮的!尤其是她的眼睛,专注看人时,仿若明珠生晕,光彩流离。
可一想到这样的她,曾在另一个男人床上承欢 顾青山就怒火中烧,青筋暴起。她的眼神,更像是对他的嘲讽和奚落。
“小翠,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抬为翠姨娘,住在翠微居。”宋明礼冷淡地转开视线。
顾青山冷哼一声,“好,很好。就这么办吧!”
她的冷淡和不在意,肯定是装的!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呢!
想到这儿,顾青山的脸色才好了些。
他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侯夫人孙氏听闻墨兰竟换成了小翠,且小翠还被抬了姨娘时,气得心口疼,饭都吃不下。
她捂着心口,喘着粗气,“怎么、怎么会弄错?”
“山儿也是糊涂!连人都分不清吗?”
还说什么,不能对不起苏怡……结果呢?送到怀里,他来者不拒!
心腹嬷嬷在她耳边道,“世子爷命人来传话,说这事儿您别插手了,他自有安排!”
“呵,这是怪我了?”孙氏勃然大怒,“我是为谁呀?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孙氏气的,一整天都没吃饭。
最高兴的人,当属小翠。
她收拾好东西,要搬去翠微居了。
临行前,她来给宋明礼磕头谢恩。
“奴婢谢主子!谢主子!”小翠的欢喜,溢于言表。
虽然侍妾还是奴籍,但她往后,就算半个主子了,身边也有丫鬟伺候。
若是能生下儿女,那地位就更上一层楼!她如何能不高兴呢?
宋明礼叹了口气,“本想把你留在栖迟院,唉,但世子不喜欢这里……你莫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出去的就行。”
小翠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儿怀疑,也顿时消失。
少夫人是用她来博取世子宠爱的,但另外给她赐院子住,这不合理呀?
原来是世子爷不喜欢这儿!这便说得通了!
“主子放心!奴婢是少夫人的奴,奴婢到哪儿都不会忘的!”小翠再磕头。
宋明礼叫紫苏端来一只托盘。
托盘上竟是好几样花样新潮的漂亮首饰。
用料不算最好,但胜在模样漂亮,小翠这样的年轻女子,戴着最合适。
果然,小翠一看那首饰,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这是……”
“好好伺候世子,”宋明礼道,“机会是有了,但能不能留住世子的心,还要看你自己。”
小翠连连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会尽心竭力,伺候好世子!”
少夫人这可比侯夫人大方多了!
小翠腹诽道,侯夫人只会给她些碎银子,甚至只许她空头好处!抠门儿!
少夫人给她的,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姨娘的身份,单独的院子,还有这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时新首饰!
以后跟着谁,效忠谁,那还用问吗?
“春桃,你跟着去伺候翠姨娘。”宋明礼吩咐道。
春桃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二等丫鬟,虽说她并不指望小翠对她忠心耿耿,但也不能让她完全脱离掌控。
所以,她得放个自己人在小翠身边。
小翠也明白这道理。
她当即再叩首谢恩,春桃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春桃陪着小翠,去了翠微居。
墨兰已经赶去学堂,守候小主子。
宋明礼处理完这些烂事儿,又翻开账册。
紫苏煮了杯上好的蒙顶石花,给宋明礼端上来。
宋明礼嗅着熟悉的茶香,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幸好主子早有吩咐,各处都警醒,盯着院里,”紫苏低声道,“特别是奶娘那边!”
“墨兰虽然机警,但若不是主子交代她,她今日若真回去取那字……”
紫苏一脸唏嘘后怕,但想想又是一脸鄙夷不齿。
“怎么这样恶心!竟非要在小少爷的房间里!真是……”紫苏涨红了脸,却也没能骂出太难听的话。
宋明礼对这一家人的鲜廉寡耻,前世早有领教。
她抿着香茗,眼皮却冷不丁地跳了跳。
“这事儿还没完……”
“什么?”紫苏一惊。
“你替我回趟娘家,托娘家请个会医术的医女,住在咱们院里。”宋明礼脸色郑重。
紫苏想着今日这事儿,不由连连点头,“是该有所防备,顾家人的手段太黑了。”
紫苏却不知道,宋明礼是担心……倘若落水之事,防不胜防,至少要让景佑第一时间,得到自己人的医治!
她现在无论是顾家人,还是顾家请来的大夫,都不敢信了。
但对于医女的人选,她心里已有成算。
这个人,前世是苏怡的机缘,但今世,她要断了这机缘!
第12章 顾青山慌了
宋明礼给她大哥写了一封信,叫紫苏送回去。
写完信,她的眼皮又跳了一阵子。
也许前世的记忆太苦痛,她回忆起来,仍觉心口闷闷的。
她按着心口,来到窗前,恰瞧见奶娘身子一扭,出了栖迟院。
宋明礼眼眸微眯。
奶娘悄悄来到园子里,假山后头传来一声轻咳。
奶娘四顾无人,赶紧快步上前。
顾青山沉着脸,等在假山后头。
“见过世子爷!”奶娘腿一软,跪在顾青山脚前。
“今日之事,奴婢是得了夫人的吩咐……并不知道屋里的人是小翠啊!”
奶娘知道世子不会放过他,一来,就赶紧磕头赔罪。
“你男人,叫大勇是吧?”顾青山沉声道,“我把他调来我身边赶车了。”
“啊?”
奶娘一脸茫然,给世子爷赶车,那是美差呀!
她男人原本只是个粗使下人,干点杂活儿,还是因为她被选中,给小少爷喂奶,他才从庄子上,被调到府里。
世子爷现在提拔他……这是不怪自己了?
“谢……谢世子爷!”奶娘连忙磕头。
“赶车是个辛苦活儿,毕竟要伺候马匹,”顾青山漫不经心道,“有时候,也有危险,万一马惊了,踢了人,那可是能要命的。”
“你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狗娃?”
奶娘顿时脸色煞白 这不是提拔,是威胁。
奶娘连连磕头,“世子爷恕罪!世子爷恕罪,今日的事儿,奴婢没办好,但奴婢真的不知道……”
“今日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怪你,”顾青山道,“但大勇和狗娃,能不能平平安安的,就看你了。”
“世子爷请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努力……”
“六七岁的小孩子贪玩儿,这季节,还穿着棉衣,若是落水,会沉下去的吧?”顾青山问道。
奶娘一背的冷汗,冷风一吹,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会,会吧……”
奶娘颤声道,“可是小少爷身边那个墨兰……”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管旁人如何,”顾青山冷冷道,“花朝节以前,我要看到结果。”
“否则,落水沉下去的,就是你儿子!”
顾青山阔步离去。
奶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宋明礼的娘家给她回信,说她托娘家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宋明礼当即便叫紫苏收拾东西,准备礼物,带着景佑回一趟娘家。
过去,她对顾青山离家不归,心怀愧疚,谨小慎微。
看着孙氏的脸色,她连娘家都不敢常回。
有次她回娘家没告诉孙氏,回来以后,孙氏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通数落。
从那儿以后,她每次回娘家之前,都要给孙氏报备。
孙氏准了,她才敢出门。
如今,重活一遭,她还受这窝囊气,那真是白活了!
紫苏既兴奋,又忐忑,“夫人不会为难小姐吧?”
宋明礼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我对她百依百顺,也没见她就少为难我,既然如此,何必惯着她?”
不再在乎孙氏的态度,宋明礼只觉得自己呼吸都畅快了!
她只觉得今日的马蹄声,车轮声,似乎都格外的悦耳。
但有人,可就没这么畅快了!
顾青山今日一大早就从外院回到顾家,他神情绷,回到顾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少夫人可在府上?”
下人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关心少夫人。
下人愣了愣才答道,“不巧,少夫人刚刚出府。”
顾青山脸色更加紧张,“她去哪儿了?”
怪了,这么紧张少夫人的吗?早干嘛了?
下人挠挠头,“好像是回娘家了吧。”
“完了……”顾青山嘀咕一声,脸色灰败。
他神情恍惚,踉踉跄跄地去了书房,嘴里还一直嘟囔着,“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刚回来,她就回娘家……完了,怕是完了。”
下人没听见他嘟囔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难看。
下人揣测,“看来世子还是在乎少夫人的!”
“七年前,他一去不归,没陪少夫人回门儿。这回来了,本该陪少夫人回门的!少夫人没叫他,独自个儿回去了!”
“这不,世子爷就受打击了!”
顾青山的确深受打击。
他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越想越慌。
“靖王受召回来了,他若见到她,见到那个孩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应该是不在乎的吧?他若在乎,怎会驻守边关,这么多年不回京?”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
“不不,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万一呢?万一他不知道,日后知道了,是我害了他儿子……”
嘶,顾青山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想到那个人的手段和名声,他就心惊。
是既恼恨,又从骨子里都害怕的心惊。
顾青山招来心腹,悄悄叮嘱,“告诉奶娘,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等宋明礼回来,他要去试探一番,再做打算!
靖王楚宴辰一身常服,在宋家门前,翻身下马。
他的侍从正要去叫门。
却见正门打开,宋家几乎全员都等在门口。
楚宴辰微微一愣,他没叫人提前送信儿说他要过来呀?
宋家两兄弟连忙迎出门外。
“王爷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遣人知会一声?失敬失敬!”大哥宋砚舟连忙行礼道。
楚宴辰嘴角抽了抽,原来这么多人候在这儿,不是等他呀?
“今日有什么贵客登门吗?”楚宴辰问道。
宋砚舟微微一笑,清冷的眸子里,浮动起一抹不轻易流露的温柔。
“没有什么贵客,是小妹今日回门。许久未见她了,大家便都等在这儿。”
宋砚舟此人极其清冷,特别是在宋大将军战死之后。
就连靖王也鲜少见他如此温柔的一面。
看来,他对他这个小妹,极其看重。
但楚宴辰讨厌京都贵女贵妇,他常年驻守边关,看大漠孤烟,天地广阔,喜欢直爽和剽悍的风格。
他最受不了京都这些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特别是京都贵女,事儿多又矫情。
“我来祭拜大将军,”楚宴辰道,“若是不便,本王改日再来。”
“方便的,怎好叫王爷再跑一趟。”宋砚舟道,“王爷这边请。”
宋砚舟躬身请楚宴辰前往宋家家祠。
楚宴辰这边刚走,宋明礼的马车,就缓缓驶进宋家大门。
第13章 遇见靖王
宋明礼见到母亲和二哥,母女俩免不了抱头而哭。
对江氏来说,这女儿已经有一年没见了。
可是对宋明礼来说……她与母亲已经隔了两辈子没见了!
前世,在她瘫痪在床时,母亲也一病不起。
母亲临终,她都没能来送行。
是以,一向情绪内敛的宋明礼,哭得比江氏还痛。
江氏反倒被她吓住,“乖,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顾家欺负你了?”
“还用说吗?顾青山回来了,都不陪妹妹回门!可见根本没把妹妹放在眼里!也没把我宋家放在眼里!”二哥宋云启怒道。
江氏怕这话,再伤了宋明礼的心,立刻狠狠瞪了宋云启一眼。
宋云启是个暴脾气,他怒哼一声,把脸偏在一旁。
看着宋明礼哭红的眼睛,他又心疼不已。
他低声哄她道,“你别哭了,哥给你报仇!”
“你又要胡闹什么!”江氏叱他。
宋云启翻了个白眼,“夜深人静,麻袋一套!打得他哭爹喊娘,他知道爷是谁?!”
宋明礼闻言,噗嗤一笑。
宋云启见状,也乐了,“看,笑了吧?娘哄得不管用,还是二哥会哄。”
宋明礼哼道,“敢情二哥只是哄我啊?”
宋云启一愣,认认真真看她,“不哄你,你二哥说话,向来说到做到。”
“嗯!”宋明礼点头,像小时候一般伸出小拇指,“还望二哥替我出气,拉钩!”
宋云启一愣,呆呆地伸出手,跟她勾了下小拇指。
宋明礼冲他灿烂一笑 宋云启的眼尾都红了。
天啊!他的小妹,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自打嫁了顾家,她的笑容越来越少,整个人越来越萎蔫 他多想冲出京城,把那个丢下他小妹的狗男人逮回来!狠狠打一顿!
可惜,临时有战事,爹爹领兵出京。
他们宋家人,都成了押在京都的“人质”,任何人不得擅自离京。
毕竟,率领四十万大军的爹爹,令皇帝也心生忌惮。
后来,爹爹战死沙场,再没能回来 “你写信要找的医女,给你找到了。”江氏心疼地看着女儿,“你若是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们。”
宋明礼微微一笑,“娘,我没事。这不是景佑年纪小,换季的时候,容易着凉,我才想着自己院儿里有信得过的大夫,更好些。”
江氏又连忙关切地看向景佑。
景佑乖巧上前,依偎在她怀里,“外祖母别担心,我和阿娘都很好。”
“好,好!佑佑真乖。”江氏抱着软软的小外孙,脸上尽是满足。
若是女儿,外孙能常回来,就更好了!
“娘,我想去祭拜一下爹爹。”宋明礼起身道。
宋云启连忙摆手,“等等,今日靖王也来祭拜爹爹,不知这会儿人走了没。我叫人去问问,别冲撞了王爷。”
靖王?
宋明礼顿时想起,前世关于靖王的种种传言。
传言说,靖王爷有断袖之癖,厌恶女子。又说,他打仗时伤了身子,坏了子孙根,不能再有子嗣 不论传言真假,他倒是当真未娶。
直到宋明礼完全瘫在床上,都没听说靖王娶妃的消息。
这么一个人,却在奸佞陷害爹爹战败,是因为通敌叛国时……没有随众人狠狠踩宋家一脚。
相反,他为爹爹的名誉,为宋家的安危,据理力争。
甚至于在朝堂,与皇上发生冲突。
宋明礼觉得,不论他个人癖好如何,他前世对宋家的情谊,令人钦佩感激!
前世对她、对宋家有恩的人。
她若有能力报答,必当涌泉相报。
若没有能力,也定会昼夜为恩人祈福。
“好,哥哥打听好了我再去。”宋明礼连连点头。
家祠那边传回话来说,靖王已经离开了。
宋明礼这才前去祭拜父亲。
景佑也想和她一起去,但宋明礼有些话,想单独跟爹爹诉说。
“景佑在这儿陪外祖母和二舅舅,好不好?”宋明礼问道。
景佑乖巧地点头。
宋明礼独自前往家祠。
她遣退身边下人,关了祠堂的门,跪在爹爹的灵位前。
话未出口,泪已经夺眶而出。
“爹爹,女儿不孝!给您丢脸了!”
宋明礼哽咽道,“您一生叱咤风云,出生入死,从未怕过,从未退缩!
“身为将门之后,我却一味隐忍退让,让人欺骗,蒙蔽,利用……到死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安静的祠堂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
宋明礼微微一愣,祠堂里,明明只有她自己啊?
难道是 宋明礼猛地抬头,紧紧盯着父亲的灵位。
难道是父亲泉下有知,也在生自己的气呢?
“爹爹,您放心!现如今,女儿死过一回,也醒悟了!什么三从四德,恭顺婆母!”
“也得他们配!他们德不配位,我却一味恭顺,不过是愚忠愚孝!”
“善良若不带着锋芒,若不分善恶的一味忍让——不过是软弱可欺罢了!”
“说到底,人唯有自强不息!”
宋明礼越说越激动。
祠堂里却冷不丁地传来爹爹那粗犷低沉的声音,“说得对!”
“……爹?”宋明礼浑身僵住。
“你这般软弱,真是丢了我宋家的脸!”粗犷低沉的声音道,“将门之后!没你这么又孬又怂的!真是气煞我也!”
“爹爹?”宋明礼太激动了。
“爹爹莫生气!您等着,女儿这就给您多上几柱香!”
宋明礼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连忙起身,到一旁的桌案上去取香。
但她身子一转,快步出现在一旁的石柱后头。
“谁?!”
她目光清冷地盯着石柱后的锦衣男子。
石柱后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靖王殿下。
楚宴辰并非有意偷听宋明礼祭拜宋大将军。
实在是,他落了东西在这儿,刚回来取,她就进来就关了门。
他不想跟京都贵妇打交道,下意识地避开。
谁知道,她还说起来没完了!
楚宴辰听她絮絮叨叨,有意捉弄她一下 谁知道,她竟不怕“鬼”。
不但不怕,反而假装取香,将他抓包在此!
四目相对,楚宴辰当即后悔——他不该模仿宋大将军的声音,捉弄她的。
京都妇人最是难缠!她怕是会又哭又闹地讹上自己。
而且,这次属实是自己过分了。
宋大将军灵位前,他假扮人家先父,实在不敬。
第14章 改变故人命运
“对不住……”
“多谢王爷替先父叱骂臣妇!”宋明礼迅速退后两步,福身道谢,“能在这儿听到先父的声音,小女倍感安慰!”
宋明礼并没有纠缠,她爽快道谢,退到门口。
“冲撞之处,盼王爷海涵。臣妇告退。”她说完,便退出祠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宴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家已经走得干脆利落。
“她竟不哭不闹,也没讹上本王?她不知道本王是谁?”
“不对,她称呼王爷,是知道本王身份的。”
楚宴辰反倒愣在原地,浑身不得劲儿。
“本王还没道歉,反倒叫一小女子先道了谢……嘿,本王的格局,竟输给了一个小女子?”
楚宴辰越想,越觉得宋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有点儿东西!
再想起她刚刚那番话 “什么叫,死过一次?顾家怎么对她了?”
楚宴辰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他竟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好奇与兴趣。
楚宴辰原本打算,祭拜了宋大将军就离开的。
但这会儿,他忽然不想走了。
他留在宋家,与宋砚舟探讨兵法,功夫。
只可惜,他是外客,没能再见到宋明礼。
宋明礼祭拜过了先父,又同母亲二哥用了饭,便带着娘家帮她寻来的医女南星,离开宋家。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车厢一晃,景佑很快就睡着了。
南星有些拘谨的坐在车厢角落。
她看了景佑一眼,又看宋明礼,她眼底有感激,也有初次见面的忐忑。
见到此时面容还青涩的南星,宋明礼非但没有陌生之感,反而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
宋明礼心下欢喜。
南星,这辈子苏怡休想再利用你!
前世,南星帮过苏怡。
顾青山的几个小妾“不慎”滑胎,甚至自己病得越来越重,都有南星的“功劳”在里头。
但南星终究是没坏到苏怡那种程度。
还记得前世 南星害了人,心中不安,被苏怡接进府后,溜到自己那偏僻的院子,偷偷为自己医治。
她跪在地上,亲口承认自己为苏怡做的害人的事儿。
“我已病到这种程度,你又何必跟我说这些?”
宋明礼当时苦笑问她。
南星抬起泪眼,“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的良心整日整夜折磨我,我做了那些害人的药,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我恨自己……”
南星抬起她的干净的手,眼里满是痛苦厌弃。
“祖父违背祖训,传我医术,是叫我救人的……不曾想,我却用祖父的心血,用这双手,来害人!我对不起祖父!对不起自己多年苦心学医!”
宋明礼疑惑地看她,“你跟苏怡,是不一样的人,你为何要帮她?”
“我救过我……”南星垂下眸子,长长叹息,“我欠她一条命。”
后来,宋明礼才渐渐弄清楚。
原来,南星父亲早亡,只留下她这一个女儿。
她祖父违背“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将祖上医术尽数传授与她。
她本想招婿入赘,好延续祖上香火。
哪知她的本事和容貌,招了她表哥惦记。
她表哥时常找机会骚扰她,有次趁着酒劲儿,要对她用强。
恰逢苏怡去找南星看病。
苏怡是个狠人。
她将房门一关,举起厚重的砚台,狠狠砸在她表哥的后脑上。
苏怡下手果断又干脆,且一连砸了数下。
南星的表哥,就那么倒下了。
苏怡叫顾青山帮忙,处理了南星表哥的尸体,做成他喝醉酒,被贼人劫掠,不幸被打死的模样。
那会儿京都附近闹山贼,京兆府草草结了案。
南星因此,成了苏怡的爪牙。
南星溜去见她,为她医治的事儿,最终被苏怡发现。
苏怡狠厉决绝,最恨别人背叛——南星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却被她用刀子划烂了脸。
宋明礼以为,再也见不到南星了。
没想到,她脸上的刀口刚结痂,她便又出现在自己院子里。
与此前,她眼底的悔恨,灰暗不同。
她脸上横亘着两道骇人的刀疤,她眼底却无比明亮。
“我不欠她了!”南星语气欢欣道,“我以后,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做自己了!”
宋明礼看着被毁容的南星,无奈苦笑。
这个傻姑娘,她怎么跟过去的自己,一样傻?
她知道苏怡那么多事,苏怡怎么可能放过她?
宋明礼提醒了南星……可最后,南星还是没能躲过。
彼时,苏怡已经完全掌握了侯府。
宋明礼只打听到,南星醉酒后,失足淹死在荷花池里。
那姑娘醉心医术,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她怎么会酒后失足?
“小姐?”紫苏轻轻推了推她。
马车里,宋明礼一下子回过神来。
原来她想得太过入迷,竟盯着南星,落下泪来。
南星惊愕地看着她,手足无措。
宋明礼看着她年轻细腻,完好无损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好意思,看着你,我想起一位故人。她本性善良,却遇人不淑,生生耽误了自己一辈子。我为她惋惜。”
南星松了口气,点点头,“那是挺可惜。”
是啊,不过这辈子不会了!
提前找到南星,让她住进自己院中。
她不会再受她表哥骚扰,也截胡了苏怡救她的际遇!
这辈子,她可以坦坦荡荡的做自己!
不用再做那些违背良心的害人勾当!
宋明礼为南星高兴,更为自己高兴。
有了故人这个话题,南星似乎自在了许多。
下车时,她主动要抱景佑。
墨兰不用她帮忙。
但景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朝她伸出手,“南星姐姐,抱。”
软糯的声音,好像棉花糖,又软又甜,甜进人的心坎儿里。
南星受宠若惊,连忙抱着景佑。
能得到将要侍奉的,这一大一小两位主子的认可,南星十分开心。
宋明礼刚从马车上下来,前院的丫鬟便来禀报。
“少夫人,世子爷叫您去书房一趟,他有事找您。”
紫苏和墨兰,立时紧张地看过来。
就连南星肩头趴着的景佑,都一下子醒了过来,“母亲,我和您一起去!”
宋明礼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丫鬟,宋明礼不紧不慢地往栖迟院走。
“小姐?”
“娘?”
一行人疑惑地看着她。
第15章 有恃无恐啊她!
宋明礼好笑地看着一行人。
“七年不归,一回来就对我颐指气使。他叫我去,我就去。我是狗吗?”
宋明礼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儿,她挺直了腰杆儿,言辞不屑。
“有事他来找我说,没事他就闭好嘴,别乱吠!”
“爹爹虽不在了,宋家虽不复昔日荣耀,但宋家女儿,也不是任他随意欺辱拿捏的。”
宋明礼前所未有的果敢坚定,让丫鬟们看直了眼。
紫苏再次热泪盈眶,她上前搀扶宋明礼。
“小姐,您只管做您想做的,别怕!奴婢们无论生死都追随您!”
宋明礼拍了拍紫苏的手。
是啊,前世,她们都做到了,便是死,也没离弃她。
既然一味软弱退让,不能换来和平与善终。
那就勇往直前,看看谁的骨头更硬吧!
宋明礼回到栖迟院,便忙着安顿南星。
“对顾家人,就说是我娘家送来帮衬我的丫鬟。”宋明礼抱歉地对南星笑笑,“实则你是自由身。”
“我知你医术好,呆在这小院儿里屈才了。我每月给你十两银子的月钱,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帮你开医馆,实现你的愿望。”
南星闻言,震惊看向宋明礼,“夫…夫人。”
“既是我娘家的丫鬟,便随她们叫我小姐吧。”宋明礼温和道,“你还有什么想法,要求,都可以说。”
“不,不是……”南星紧张的攥着两手,“小姐能让我住在这儿,实在帮了我大忙!”
“十两银子太多了,不…不用给这么多。”
南星局促地涨红了脸,“我自信医术不会辜负小姐信任……”
“但在外头,没人信得过我的医术,他们看我年轻,又是女子。找我看病的,只有女人和去不起医馆的穷人。”
南星感激地看着宋明礼,就好像人生第一次遇见了赏识自己的伯乐。
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底既有星辉,亦有热泪。
难怪啊 宋明礼点点头,难怪前世南星医术那么好,却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被苏怡拿捏在手心。
原来女子行医,比她想象的更艰难。
但南星没有遮掩内情,反而实打实地告诉她,足见南星为人赤诚。
“没关系,我相信你能行,”宋明礼坚定道,“就当是我为你开医馆的理想,打基础了。”
“有理想的路,注定更难走一些。但我不会放弃,希望你也是!”
南星怔怔看着她。
“以后我和景佑的健康,以及我身边这几个人,可都要托付给你了!”宋明礼笑道。
南星连连点头,“小姐放心,我定不负小姐信任!”
“我给小姐把个脉吧?”
宋明礼笑笑,“不急,以后天天都在一处呢。你先去看看房间可收拾好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紫苏说。”
南星赶紧抹了把热泪,告退出去。
宋明礼又忙起自己的事儿,顾青山找她的事儿,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顾青山在书房左等右等,不见她来。
他心中惴惴不安,十分烦躁。
“快去看看,少夫人还没回来吗?怎么还不过来?”
下人很快来回,“少夫人早就回来了,已经回了栖迟院。”
顾青山惊讶地扬起眉头,“没告诉她,我要见她,让她来书房?”
“丫鬟去说了,少夫人一下马车就说了,可少夫人……”
少夫人就跟没听见似的,扭头就回了栖迟院,丫鬟总不能把人给绑来吧?
“太过分了!”顾青山拍桌大怒,“宋明礼她太过分了!我都叫不动她了?她还知道我是她的丈夫吗?”
顾青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她以为我当真不敢休了她?!”
下人小声劝道,“少夫人可能还在气头上吧?她以前……不是这个脾气。少夫人最是宽厚温和的一个人。”
顾青山闻言怔住,狐疑看向下人。
回来这几日,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祖母、母亲、府上下人……人人都说,宋明礼以前不这样,她最是好说话,没脾气,逢人让三分。
那她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顾青山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一惊,颓然倒在椅子上。
“世子爷?”
顾青山摆摆手,叫人都退下。
他跌坐在椅子里,浑身发冷。
“必是见过了!她见到靖王了!靖王要给她撑腰了!”
“无耻!下贱!恬不知耻!”
顾青山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通。
事关靖王,他也只敢一个人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地盘,狠狠发泄,嘴上快活。
但就这么算了?
忍她,让她,任她在顾家作威作福?
自己整日看到景佑,就想到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顾青山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不行!”他豁然起身,阔步往栖迟远去。
他不能让那个孽种,挡了他儿顾淮的路!
栖迟院。
宋明礼正在看账,小丫鬟来报,“夫人,世子爷来了。”
丫鬟话音刚落,顾青山就掀开门帘,阔步走进来。
“怎么?我在自己家,还要通报才能进门?”顾青山语气不善,脸色更不善。
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
宋明礼却是慵懒地靠进椅子里,“世子有什么事?”
顾青山看见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
她哪里比得上苏怡?
苏怡哪次看到自己,不是眼睛亮晶晶的迎上来,温柔地挽住他的胳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宋明礼美则美矣,就是又冷又傲!
也不知,她在那人身下,又是何等模样?
也是这般冷冰冰的?
还是会妩媚莺啼,婉转求饶?
想到这儿,一股子邪火儿,直冲顾青山的脑门儿。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愤怒让他浑身发颤,“你今日,回宋家了?”
宋明礼莫名其妙地看他,“是啊,怎么了?”
“为何不通知我?”顾青山咬牙切齿。
听说靖王回京,她就巴巴的回去!
定是为了私下见靖王!
宋明礼哂笑一声,“怎么,世子要陪我回娘家?”
“这回门晚了七年,大可不必了吧?”
“你……”顾青山怒道,“说话怎么这么尖酸刻薄?”
“这就尖酸刻薄了?”宋明礼好笑,“那还是世子见识的太少了,你多在府上住一段,婆母能叫你见识更多呢!”
“你!你敢说我母亲?”顾青山脸色黑沉。
宋明礼挑眉轻笑,“我可不敢,儿妇本无错,还能被编排不孝。我要敢这么说话,还不被你顾家休了?”
顾青山微微一怔,有恃无恐啊她!
第16章 试探
“你今日回娘家,都见了什么人?”
顾青山又惊又怒,忍不住脱口问出。
宋明礼挑了挑眉,“我娘,我哥,也去祭拜了我爹。”
“没了?”顾青山皱眉。
是没见到靖王?还是故意隐瞒不说?
如果想借靖王,来压制自己 她应该迫不及待把靖王搬出来吧?
“没了。”宋明礼摇了摇头,“哦,对了……”
顾青山呼吸瞬间发紧,来了来了!要摊牌了!
“小翠抬了姨娘,我这儿缺个丫鬟,从娘家带回来一个。”
宋明礼道,“她的月钱,从我嫁妆里出,不用顾家花钱。”
顾青山惊疑不定。
还以为她要搬出靖王……谁知,她就说这屁大点事儿?
“这点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顾青山打量着她,“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宋明礼歪着头想了想。
“世子若有空,可以去看看翠姨娘。她老往我这儿打听,呵,我哪知道世子什么时候有空?”
宋明礼挑着眉,有几分讥讽。
“你……”顾青山暗自生气。
哪有正妻把丈夫往小妾屋里推的?
这是见了靖王,瞧不上自己了?
顾青山忽然起身靠近,一把捏住宋明礼的下巴。
宋明礼不防备,立时浑身一僵。
顾青山逼近她,“我才是你的丈夫!”
宋明礼想要挣脱,力气却不如顾青山。
顾青山欺身将她禁锢在他的胸膛和椅子之间。
宋明礼抬手甩他耳光。
却被顾青山一把攥住手腕。
他的眼神,像一匹凶狠又贪婪的恶狼。
“宋明礼,你我才是夫妻!我们……”
“娘,你快看,我写的大字!”景佑突然拿着几页纸冲进房间。
墨兰紧随其后,“小少爷,您慢点儿。”
她嘴上这么说,却一点儿不拦着。
宋明礼一惊,立刻提膝撞向顾青山胯下。
顾青山也猛地一激灵,从愤怒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连忙放开宋明礼。
“咳……拿来给我看看。”顾青山整理衣衫,轻咳一声。
景佑清澈的眼眸,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顾青山被他看得心里一颤……这么小的孩子,他的眼神怎么如此有压迫感?!
真是……真是令人不喜!
“这写的是什么?软绵绵的,没风骨,没力道!勉强算横平竖直!但简直难以入目!狗爬的都比你写的好看!”
顾青山拿着景佑的字,极尽鄙夷,刻薄评论。
他就是要把这小孩儿训哭!
倘若因此失去了学习的信心和兴趣,才更好呢!
“小小年纪,如此懒惰懈怠!真是让人不齿!就这狗爬的字,也好意思拿出来叫人看?!”
哭吧!哭吧!哭着鼻子跑走吧!
顾青山泄愤般想道。
他得意地抬起头,却见小小的景佑,只是神色平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顾青山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不由哼道,“若是有点儿羞耻心,这会儿也自惭形秽了!”
“你可倒好,脸皮比城墙还厚!”
景佑叹气道,“子不教,父之过。”
“您若能好好反省,儿子便深感欣慰了。”
“你……”顾青山好险把鼻子气歪。
什么鬼话?这话咋听着像骂人哩?
他真想撸起袖子,狠狠把这臭小子打一顿!
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子不教,父之过”!
但迎上宋明礼冰冷的视线,以及墨兰那一身精瘦却结实的腱子肉 顾青山气得扔下那几页纸,阔步出门。
临到栖迟院门口,他突然站定。
“宋明礼不说,但小孩子怕是沉不住气。”
顾青山勾了勾嘴角,“去,把景佑叫出来,刚才我说话太严厉,我安慰安慰他。”
小丫鬟连忙去正房,去请景佑。
景佑同墨兰一起过来。
“你退下。”顾青山对墨兰道。
墨兰退后两步,立着不再动。
顾青山气得牙根儿疼,“再退远点儿,我们父子俩说几句话,你也要听着?”
墨兰并不理他,只看着景佑。
景佑对墨兰道,“你再退远点儿,他真要揍我,你可得冲上来护着我。”
原来是怕挨揍啊?呵,你也知道怕?
顾青山轻嗤。
墨兰这才听话又退了几步,但她那目光,犀利得令顾青山发毛。
“你今日去宋家,都见了谁?”顾青山故意放软了声音。
景佑歪了歪脑袋,“外祖母,舅舅,还有玲儿,鹊儿,小鸽子,小花猫,小黑狗……”
“停!”顾青山皱了皱眉,谁问下人和狗了?
“可见到……别的人了?不是宋家的人?”顾青山盯着他的脸。
小孩子一脸懵懂,“那没有,都是宋家人。”
看他的样子,不像撒谎。
顾青山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爹爹刚才的话,太严厉了。但也是盼着你上进!盼着你学好!你明白爹爹的苦心吗?”
景佑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了。”
顾青山这才提步离开。
靖王没有见这小孩儿!
宋明礼是虚张声势。
看来,靖王并没有见她!怕是不想承认他们!
这就太好了!事不宜迟!得催促奶娘,快些动手!
这孩子越大,他心里越不安!
顾青山眸子着冷意。
景佑捏了捏拳头,走进正房。
“娘,您没事吧?他……没伤害您吧?”
景佑努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眼底含泪。
看他这副样子,宋明礼心都要碎了。
她一把将景佑抱进怀里,“阿娘没事,让你担心了!阿娘下次会更谨慎的,乖啊,别害怕。”
景佑摇摇头,“景佑不害怕!”
小男孩儿吸了吸鼻子,目光坚毅,“我想跟舅舅学武。”
“啊?”宋明礼一愣,不由心软道,“可是学武很苦,阿娘小时候被你姥爷逼着练武,结果没能坚持下来。”
“二舅舅说,习武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锻炼一个人的心性,让一个人,从里到外都强大起来!”
景佑目光越发坚定,“景佑要变得强大!”
宋明礼既心疼,又动容。
墨兰也在一旁道,“小姐,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小少爷有这样的心性,当支持啊!”
宋明礼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先让墨兰教你,等下次回去,我就去找大哥。”
景佑展颜一笑,孩童灿烂的笑容里,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敢和坚毅。
第17章 引蛇出洞
夜深了。
墨兰来催景佑上床睡觉,却见他正坐在灯下,拿着一本画儿书。
“小少爷,您看什么呢?”墨兰上前瞄了一眼。
这一眼不打紧,她不由大吃一惊。
“嗯?兵…兵法书?”
谁会把兵法,画成小画儿书啊?
会看兵法的人,都识字吧?不识字的,也不需要看兵法吧?
景佑抬起头,神色郑重,“二舅舅给我的,他说这是当年,姥爷讲给他和大舅舅的。他听不懂,大舅舅就画成画儿书,给他看,给他记。他一直珍藏着。现在,传给我了!”
景佑珍而重之地捧在胸前,似乎也在缅怀宋大将军。
墨兰哭笑不得,二少爷都教了景佑少爷一些什么东西呀?
他才六岁呀!看什么兵法?
“墨兰姐姐,俗语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觉得,我们太被动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景佑的小脸儿,严肃的不像个孩童。
墨兰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少爷,奴婢没明白?”
“阿娘担心有人对我不利,叫你在我身边防范。”
景佑语气笃定,“但我们却不知那只‘大老鼠’是谁,这就很被动。”
“与其被动防范,不知大老鼠什么时候会出来,咬我们一口……不如用诱敌之策,引蛇出洞!”
墨兰听得目瞪口呆。
他还…还真看懂了吗?
而且,小姐的心思,从来没当面跟他说过,原来他全都知道!
难怪今日,世子一进小姐的房间,他就站在窗口盯着。
不止小姐预感到了危险,他小小年纪,竟也敏锐地觉察到了。
“你打算怎么做?”墨兰这会儿,已经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儿。
反倒郑重地问他的意思。
“恐怕要委屈墨兰姐姐了!”景佑不好意思地笑笑,“委屈墨兰姐姐装作好吃懒做,对娘亲和我不满的样子,好叫大老鼠放松警惕。”
墨兰暗暗吸了口气,沉思片刻,微微点头,“可行!只要能揪出大老鼠,奴婢不委屈!”
“还有,暂且不要告诉阿娘吧!我怕她担心,也怕大老鼠起疑。”
墨兰有些犹豫。
景佑看着墨兰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墨兰姐姐的能力,一定能保护好我,对吧!”
墨兰:“……”
她咋感觉,自己被个小孩儿骗上了贼船呢?
但现在,说自己不行?那不可能!
当初培养她的宋大将军都不能答应!
“嗯!”墨兰重重点头,“小主子放心,奴婢定不辱命!”
不知为何,迎着景佑的视线,她竟有种看到了当初宋大将军的感觉。
宋大将军用人不疑,当初选她出来时,也是用这般信任郑重的目光看着她。
“小少爷,颇有当年大将军的遗风!”墨兰心潮澎湃,“大将军若是知道,必然欣慰!”
两人商量好对策,墨兰当真一日比一日惫懒起来。
以前,景佑写字,她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研墨。
可这几日,她研好墨就躲进下人房里,跟一群小丫头吃茶嗑瓜子。
奶娘被顾青山催逼得正没法儿 却忽然发现,墨兰的警惕心,似乎松懈了?
奶娘不敢轻举妄动,她悄悄留意着。
墨兰研好了墨,果然又趁机钻进下人房躲懒。
几个小丫头正嗑着瓜子说闲话。
“翠姨娘现在可得意了,以前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现在身边也有丫鬟伺候了!”
“咱们主子太仁善,也不叫她来站规矩!她日日去逛园子!好似自己是个正经主子似的!”
“什么逛园子!那是为了等世子爷,世子爷从崇明堂出来,每回都被她拉进翠微居。”
“咳……”墨兰不乐意地轻咳一声。
外头的奶娘竖起耳朵。
小丫鬟压低声音道,“谁不知道,这机会原本是墨兰姐姐的!”
“是啊,若是当初少夫人点头,如今成半个主子的就是墨兰姐姐了!哪有翠姨娘什么事儿!”
“别说了!”墨兰不高兴道,“叫少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想爬床呢!”
“对对,都闭嘴!都是我们浑说!”小丫鬟们连忙给她倒茶,剥瓜子。
奶娘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吗?
墨兰看似忠心不二,实则也想往上爬一爬?
见少夫人把小翠推上去,她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已经心生不满啊?
奶娘回屋一拍大腿,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啊!
墨兰,紫苏年纪都不小了,可还未许配人家。
她原以为,是她们不想嫁!可哪有女子真不想嫁人生子的?
定是少夫人故意留着她们!
世子爷风度翩翩,器宇不凡,哪个丫鬟不动心?
少夫人拦了她的好前程,也难怪她心生不满,惫懒懈怠。
奶娘心中有谱,回世子爷:就在这几天动手。
她时刻盯着墨兰,见她又去下人房躲懒。
奶娘立刻来到景佑身边,“小少爷,西苑的绿颚梅开了!开得可好看了!您要不要折来,送给少夫人呐?”
“插在少夫人窗前那只细口花瓶里,定十分好看。”
景佑抬头,看了奶娘一眼,迟疑道,“可我还有一张大字没写完呢。”
奶娘眼珠一转,叹道,“可惜了,奴婢听见顾淮少爷说,要把最好看的,折给老夫人和夫人呢!去的晚了,怕是最好的,都被他们折走了。”
景佑一听这话,果然急了。
他赶紧搁下笔,“墨兰呢,叫上她一起。”
奶娘道,“刚刚瞧见她捂着肚子,大概去净房了吧?”
“她这几天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总是不在!”景佑嘟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奶娘随他来到院外,又忽然道,“天儿还冷,奴婢给您取件风氅,您在这儿等奴婢。”
“你快点!”景佑道。
奶娘转身跑回去。
风氅她早就准备好了,回去不过是为了叫人给世子爷送信儿。
世子爷说了,行动的时候,要跟他打个招呼,以确保万无一失。
奶娘耽搁了一阵子,才拿着风氅,追上景佑。
“你怎么这么慢?”景佑不满道,“别去的晚了,最好的都被他们折走了!”
奶娘呵呵一笑,把风氅给他裹上,“不会的,小少爷。”
西苑有假山湖水。
湖水一旁建有凉亭。
这会儿西苑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世子爷已经安排好了吧?到时候,景佑少爷即便喊出声来,也没人来救!
湖水边上栽种着几棵梅花树。
腊梅已经开败了,绿颚梅却开得正好。
绿颚梅的枝桠横斜在水面上,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出清晰的倒影。
“那枝,那枝最大最漂亮!”奶娘指着湖面上的梅花枝道。
第18章 她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景佑望着奶娘所指的那枝,不由深深看了奶娘一眼。
奶娘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孩儿的眼神,怎么如此深邃?
好似能将她心里的恶念,全部看穿!
奶娘稳了稳心神,再向景佑看去。
却见小孩子一团天真,“可是那枝太远了,而且在湖面上,有点危险,我害怕。”
奶娘暗道,是她太紧张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懂个屁!他能看穿个屁!
真是自己吓自己!
奶娘笑咪咪道,“那我们折枝一般的吧,把最大最好的,留给更勇敢的小孩儿!”
“若是顾淮少爷勇敢,就让他折给老夫人和夫人吧!”
景佑咬着手指,一脸纠结,“奶娘帮我折,行吗?”
“嗐,”奶娘摇头道,“老奴这身宽体胖的,还不把那枝子压断了呀?”
“况且,若不是小少爷亲自折的,送给少夫人,哪有诚意呢?”
景佑赞同地点点头,“奶娘说的对。”
奶娘心中嗤笑,小孩子就是好骗!她当初还以为有多难!
奶娘托着景佑柔软的小身子,往高大的树上爬。
“再往前点儿!再往前!”
奶娘看着景佑那小身子跟湖面的距离,不断指挥他继续往前。
“奶娘,前面的枝子太细了!”景佑声音颤抖,似乎已经害怕了。
担心他退回来,奶娘连忙道,“到了到了!就是那枝,小少爷伸手就能够到!”
景佑又看她一眼,按她指的方向,伸手去折那花枝。
但他脚下,却踩到了滑溜溜的东西。
“啊——”
景佑惊呼一声。
“噗通!”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奶娘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一落水就开始往下沉。
他奋力往水面上浮,奈何却越沉越深。
奶娘怕他浮上来,就站在湖边看着。
景佑在水下,努力的睁开眼睛。
他向她伸出手,明澈的眸子,透过湖水望着她……似乎在向她求救。
“对不住,小少爷!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你亲爹,世子爷不想让你活!我一个做奴婢的,能有什么办法?”
“不是我要害你,是你亲爹要害你!”
奶娘看着他越沉越深,漠然地站在水边嘟囔道。
她担心景佑能浮上来,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人。
所以,她一直站在水边。她要确保景佑不能浮上来,才敢离开。
当她看见,水底竟藏着一个黑衣人。
是他紧紧的扯着景佑的脚脖子,将他越拽越深。
奶娘这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她又瞧见,景佑那漂亮明澈的大眼睛,缓缓闭上了。
她连忙往回跑去。
“小少爷不见了!少夫人发作,也是先发作墨兰!”
“墨兰正对她心怀不满!主仆俩就得斗起来!”
奶娘暗自得意。
她一抬眼,却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快似闪电,出现在她面前。
“墨…墨兰?”奶娘大惊失色。
她完全没料到,会在这儿看见墨兰!
她还没来得及离开现场!
这时间也太短,小少爷未必已经溺亡!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应该……”
奶娘想拖延时间。
哪知墨兰根本不与她说话。
墨兰一脚将她踹进湖里。
“啊……咳咳咳……”奶娘呛了一嘴的湖水。
她的脑袋还没探出水面,又被墨兰的脚狠狠一踏。
“咕嘟嘟……”
她又被踩进水中,灌了满嘴满鼻的湖水。
墨兰却如一只犀利的鱼鹰,纵身跃向景佑。
与此同时,岸边突然有人敲锣。
“咣咣咣——”
巨大的敲锣声,震耳欲聋。
就连湖面,似乎都被敲锣声震出了层层涟漪。
“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呀!”
“救人呀!有人落水啦!”
水底那黑衣人察觉不对,他连忙放开景佑的脚脖子,潜入深处,顺着水流,向假山另一侧,另一个院子游去。
墨兰一把抱起景佑,纵身跃向岸边。
她抱着景佑被湖水泡得冰冷的身体,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景佑!景佑少爷!醒醒!”墨兰狠狠地将眼泪憋回去。
墨兰没功夫理会那敲锣之人。
她的眼里只剩下浑身湿透又冰冷的景佑。
好像只要她不落泪,坏事就不会发生。
被她放在岸上,小脸儿煞白的景佑,却无声无息。
“奴婢来晚了……奴婢太蠢了……”
墨兰颤抖得厉害,也怕得厉害。
她就要失控崩溃时,却见景佑飞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墨兰:“……”我眼花了吗?
墨兰正欲揉揉眼,确认一下。
却见宋明礼已经领着紫苏,南星,以及一众下人,寻着敲锣声快跑而来。
奶娘刚从湖里爬出来,就被宋明礼带来的下人,给揪了起来。
“景佑!景佑!”宋明礼跪趴在儿子身边。
她双目赤红,浑身发颤。
重生一次,竟还是不可避免吗?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的景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才六岁啊!为什么要遭人灭口?为什么?
她从来不争不抢!与人为善!为何要容不下他们母子?
景佑虽闭着眼睛,似乎也察觉了娘亲的滔天怒火。
墨兰也担忧的看着她,怕她承受不住,墨兰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暗暗提醒。
但收效甚微。
宋明礼浑身充满戾气,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她眼中的恨意和杀机,完全不像一个内宅女子该有的。
景佑也怕了,他动作极小,偷偷捏了捏宋明礼的手指。
南星正在给景佑检查。
“小姐,湖水太冷,赶紧带小少爷去暖暖吧!”南星也冲她眨了一下眼。
“对,对!赶紧!”宋明礼点点头,同时捏了一下景佑的手,表示,她知道了。
她知道儿子没事。
但不代表她的恨意会减少!
两世啊!两世都是如此害景佑!
她自问,从没有对不起顾家!从没有对不起顾青山!
可顾家,却不把他们母子当人看!
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李氏,为何景佑会落水?”宋明礼来到被按跪在地奶娘面前,沉着脸,冷声问道。
奶娘李氏也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她抖,不单是因为冷,更是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冷厉肃杀的宋明礼。
但她仍心怀侥幸,毕竟,谁不知道少夫人最是软和好说话?
“是景佑少爷说……”
没等她把话说完,宋明礼忽然把脚踩在她右手上。
她手底下是尖锐的小石子,手背上,是宋明礼故意踩下去狠狠碾磨的脚。
“我再问你一遍!为何景佑会落水?”
此时的宋明礼,哪里还是那个软和好说话的少夫人?
她分明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第19章 丢脸了
奶娘被宋明礼一身煞气给镇住。
手掌的疼,疼得钻心,尖锐的石头,似乎扎进她手心的肉里。
她又疼又怕,冷汗都流进眼里。
“是…是……”
奶娘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她正要吐口。
孙氏却风风火火赶到了。
“宋明礼!你在干什么?虐待下人,也是侯府主子该干的事儿吗?”
“侯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给我住手!”
宋明礼的脚狠狠碾着奶娘的手,并未停下。
奶娘却因为瞧见孙氏来了,勇气倍增。
孙氏来救她了!
媳妇焉能大过婆婆?别人家尚且不能,宋明礼就更不能了!
谁不知道,她见了婆婆,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唯唯诺诺,生怕惹婆婆半分不高兴。
最近虽然有所改变,但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
“啊啊啊,疼死奴婢了,疼死奴婢了!”
“夫人!夫人救我啊!少夫人要折磨死奴婢了,饶命啊!”
奶娘立刻大声嚷嚷,向孙氏求救。
“宋明礼!我叫你放开!你聋了?”孙氏尖声道。
“我是你婆母,你不听婆母的话,莫非是想翻天啊?”
孙氏气得跳脚,指着宋明礼的鼻子大骂,“你这般泼妇,信不信我叫山儿休了你!”
宋明礼垂了垂眼眸,似乎在冷笑。
但她终于缓缓抬起了踩在奶娘手背上的脚。
奶娘呜咽呜咽地哭着,整个右手掌心,颇有些血肉模糊。
奶娘看到右手的惨状,哭得更痛了。
不过她心里,也顿时有底了。
看吧,宋明礼还是怕婆婆!怕被侯府休弃!
谁知宋明礼接下来的话,却差点把她吓死。
“来人,拿杖来。今日李氏若不说实话,就杖毙在此!”
宋明礼淡淡看向孙氏,“婆母,既然交给我管家,我惩治下人之时,您最好别插嘴!站一边看着就成!”
“你,你……”
“这刁奴,今日故意害我儿落水,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厚的棉衣,如今天这么冷!”
宋明礼冷冷说道,“她不是失误,是要害死我儿!景佑是我的命!
“倘若有人将刀子捅在婆母身上,你还会放过她吗?”
“倘若捅在世子身上又如何?都是做母亲的人,希望婆母能理解我的心情。”
奶娘顿时吓得,连求饶都忘了。
就连孙氏,看着冰冷,又气场强大的宋明礼,也顿感陌生。
这……这真的是伺候了她七年,毕恭毕敬的儿媳妇吗?
她怎么感觉,眼前这儿媳妇,根本不怕她,甚至还想弄死她呢?
下人拖来了一掌宽,两指厚的木杖。
奶娘被摁趴在地,当即就要动刑。
“放…放肆!”孙氏没想到,她说真的,“私自动刑是犯法!”
“那你去告我。”宋明礼冲下人点头。
木杖狠狠打在奶娘的大腿根儿,闷闷的钝响,几乎全被奶娘的惨叫声盖过。
“夫人!夫人救我啊!夫人!奴婢吃不住疼的!”
奶娘又惨叫起来。
这话像提醒,也像威胁。
孙氏脸色一紧,“住手!宋明礼,你的心情我能明白!但你不能冤枉人呐!”
“景佑有手有脚,小孩子贪玩儿,他自己跑到水边来玩儿也是有的!怎么能诬陷奶娘呢?”
“你也得听听奶娘怎么说吧?”
奶娘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景佑小少爷说,要折绿颚梅给少夫人插瓶,奴婢劝他这里危险,他不听!硬要爬树,这才不慎落水……”
“哦?景佑自己要来的?”宋明礼指着那断枝,让墨兰去查看。
墨兰飞身上前,用手一摸,寒着脸回来了。
“小姐,您看!”墨兰摊开手掌,手上沾了桐油。
“嘶……”
“啊!树枝上抹了油!”
“这……这是谋杀啊!”
下人们见状,忍不住惊呼。
孙氏呼吸一滞,心跳都要停了,她双手紧紧抠着手心。
这时,跟着南星、紫苏去照顾景佑的小丫鬟也快步跑来。
“禀少夫人,景佑少爷迷迷糊糊,正在呓语。说,说……”
“说什么?”宋明礼皱眉问道。
“说奶娘指的那根枝子太远了,他够不到!他想回去练字了。”
“还说……水里有个人,一直抓着他的脚脖子,不叫他浮到水面上!”
宋明礼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打!给我狠狠地打!”
“我给你吃,给你喝,让你丈夫到府上任职,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谋杀其主,其罪当诛!不交代出同伙!今日我便杖毙了你,我看谁敢拦着?!”
又是几杖打下去,奶娘疼得几乎要翻白眼。
孙氏怕她下一刻就要吐露真相,急得两腿打颤。
“住!住手!”孙氏急道,“小孩子的呓语,岂能当真?什么水里还有个人!定是他臆想的!”
“好在景佑已经没事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谋杀呀,都是误会!这话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咱们侯府?”
“宋明礼,你也是当家主母,做事怎么能如此任性?不分轻重呢?”
“李氏是家生奴,虽有看护不利之责,打一顿,把她发落到庄子上也就是了!怎至于就要人命了?你别太过分!”
宋明礼闻言冷笑,“我过分?”
她深吸一口气,对下人摆手,让他们放下木杖。
奶娘疼得浑身冒汗,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但此刻,她长长松了口气,孙氏还是保下了她呀。
“我忍不了了!”一声暴喝,紧跟着,一个绯衣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
“虽然你说,让我们留在暖阁,不要出来!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侯夫人,说句不敬的话,您怕不是老糊涂了?我一个外人,都听出来了,这刁奴必是被人收买!与外人勾结,谋害小主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您处处维护一个刁奴,维护你侯府的面子!那你孙儿的性命呢?你完全不在乎吗?”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恶婆母!”
绯衣女子,一通暴喝,怼得孙氏捂着心口,倒退两步。
她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抬手指着绯衣女子和宋明礼,“你…你们……”
这绯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和宋明礼不太对付的大理寺卿家嫡女童婉玉。
她和宋明礼不对付的原因也很简单,她看不上宋明礼那软和的性格。
她不止一次当众说,宋明礼太磨磨唧唧,简直不像将门之后。
“你……出了这等事,还有外人在场!你……怎么不早说?”孙氏牙根儿都要咬碎了。
第20章 早就留了一手
诚如童婉玉所说,孙氏自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景佑的死活。
她对侯府面子的在乎,对李氏一个奴婢的在乎,都远远胜过景佑的生死。
原本就已经对侯府,不抱任何期待的宋明礼,在这话被直白地说出来时,心中止息了所有波澜。
不是她狠心,是顾家自始至终,都没把她和景佑当家人。
她对自己的布局和安排,也更加的坦然和平静。
“家丑不外扬,”孙氏黑着脸对宋明礼道,“你先去送客,回来我们再处理家事!”
宋明礼抬头看向童婉玉,“抱歉,本来是请你们喝茶赏梅,没想到叫你们看了笑话了。”
童婉玉冷着脸,小手一挥,“都涉及人命了,这不是家事!”
孙氏见她一点不打算走,咬牙切齿道,“怎么,童小姐还要管我们顾家的事啊?你还未出阁吧?一个闺阁小姐,这么爱管闲事,不怕不好说亲!嫁不出去吗?”
原本宋明礼请来的其他小姐,也跟着来到院门口。
只不过,她们不像童婉玉这么急性子,脾气火爆,她们站在院门口观望。
听闻孙氏这话,她们脸上纷纷露出嫌恶不齿的表情。
竟然拿女子的闺阁声誉来威胁人,这孙氏也太恶心了!
“哈,吓唬我?”童婉玉有股子倔驴脾气,否则也不会跟宋明礼不对付这么多年。
“今日这事儿不说个明白,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这恶婆婆,如何为了一个刁奴,为难你的儿媳和孙儿!”
“你……”孙氏怒视童婉玉。
但人家毕竟是客,且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女,她总不好对人家动手。
孙氏回头看了眼院门口。
其他家的贵女,贵妇,虽然没进来,但她们也没走啊!
竟都一个个站在院门口,看着院里的情况。
她们站在那儿,对孙氏来说,就是威胁!
孙氏恶狠狠地看向宋明礼。
她可从不知道,宋明礼有这么多闺中好友!?
她嫁入顾家七年来,几乎不与外头的贵妇贵女来往,所来往的也仅限于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
别人送给她的请帖,她几乎一次也没去过!
渐渐地,人家也不给她送请帖了!
她怎么能一下子请来这么多贵妇贵女,来家里喝茶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情呢?
孙氏恼恨又怀疑地盯着宋明礼,“好,好,你连婆母的话都不听了!”
“还故意请来一帮子外人,来看自家的笑话!你这儿媳,当得可真好!来人!快去请世子回来!叫他回来亲自管管他这厉害的媳妇!”
童婉玉闻言,皱眉看向宋明礼。
“你这样软弱的性格,在这样的家里,究竟是……”
童婉玉话没说完,但省略的后半句,从她的眉目间流露出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宋明礼叹了口气,目光落向院门口,似乎她在等待着什么。
“宋明礼,我看……你不如报官吧?”童婉玉低声道。
孙氏尖声道,“宋明礼,你交得这都是什么朋友?不劝人‘家和万事兴’反倒劝人报官的?”
“你当她真是为你好啊?她是盼着你丢人现眼呢!侯府的一点家事儿!闹到官府去!你自己不嫌丢人,全家都嫌被你丢人!”
童婉玉一听,脸都黑了。
“侯夫人,我敬你是长辈!你怎么说话呢?”
其他贵女,也面露不悦,站在院外,耳语不断。
“我怎么说话?你若不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我也说不着你!”孙氏态度鄙夷。
“不想听?那你走啊!你赖在我府上不走,还嫌我说话难听?我还有更难听的呢!”
童婉玉气得一甩袖子,当即提步离开。
孙氏得意一笑,又狠狠剜了宋明礼一眼,简直满脸都写着不屑:小样!就凭你,还想跟我斗?!
哪曾想,童婉玉气呼呼地走到院门口,又阔步回来了。
孙氏瞪大眼睛看着她……这,这怎么还带回头的?
童婉玉却看也不看孙氏,她气呼呼地看着宋明礼,“宋明礼!你就是个怂包!都被人欺负到这份儿上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是不是不敢报官?你是不是非要等到人家欺负死你母子俩,才知道后悔?!”
“亏你也是将门之后!你真丢将门的脸!宋将军泉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模样,也要被你气得、气得……”
童婉玉气坏了,对着宋明礼一通狂喷。
其他贵女见状,也顾不得旁观了,连忙上前劝住童婉玉。
“算了,婉玉,她有她的难处!”
童婉玉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眼底似乎还有泪光。
前世,宋明礼也不喜欢童婉玉,这个小姑娘,明明比她小几岁。
却总是一副看不上她,动辄就要教训她的模样。
而且,童婉玉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委婉”。
她直来直去的话,总是怼得人下不来台。
但经历了前世被顾家人算计致死的宋明礼,如今听着童婉玉这话,非但不觉得被触怒……反而在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旁人未必看不明白,但只有童婉玉会明明白白说出来。
这女孩子说话虽然不讨喜,内心却是光明磊落。
“你说得对。”宋明礼点头。
“小姐,人到了!”紫苏气喘吁吁跑来。
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紫苏领着一行京兆府的人,阔步而来。
“啊!你……你竟然真的报官了?!”孙氏惊叫一声。
童婉玉诧异看向宋明礼,似乎没想到她真敢报官,而且是早就报官了!
也许她是故意拖着孙氏,好不叫孙氏察觉。
童婉玉重新打量着宋明礼。
宋明礼朝她颔首道谢,“谢谢你,婉玉。”
童婉玉别扭地别开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何事报官?”京兆府的官差上前询问。
那些贵妇贵女,全都回避到廊下,远远地看着。
“没事没事!是一场误会!劳烦你们跑一趟,赵嬷嬷!”孙氏干笑道。
一旁的赵嬷嬷连忙将一只鼓囊囊地荷包,塞给官差。
“辛苦几位跑一趟,不成敬意,喝点茶。”赵嬷嬷客气道。
宋明礼声音清冷道,“这刁奴与人勾结,谋害主子未遂,人证物证俱在!京兆府管是不管?”
几人一听这话,立刻推开赵嬷嬷的荷包。
奴才谋害其主,是重罪!
而且有那么多女客在那儿看着!他们能不管吗?
他们虽然不认识那些女客们,但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必有官家的女眷。
他们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受贿赂,玩忽职守?
怕是顶头上司,都不放过他们!
“人证物证俱在何处?”官差神色严肃地问道。
第21章 京兆府查案,不劳指教
宋明礼将奶娘李氏的所作所为,以及断枝上的油指给官差看。
孙氏在一旁,咬牙切齿。
奶娘吓得浑身发软,一直用祈求地眼神看着孙氏。
“许是小孩子贪玩,那桐油是园丁治虫害的!赶巧了而已!怎么就是谋害了?”孙氏冲宋明礼嚷道,“这都是你臆想的!生生搅得家宅不宁!”
几个官差皱着眉,似乎在判断宋明礼和孙氏的话。
“娘……”一声软软的呼唤,带着几分虚弱,从院门传来。
南星抱着脸色苍白的景佑,走上前来。
景佑已经换了干爽暖和的衣裳,但头发还未熏干,带着水汽。
他眼睛红红的,小脸儿却苍白。
“怎么不在屋里暖着?你过来干什么?”宋明礼连忙上前,心疼地将儿子抱过来。
“娘亲,我害怕!”景佑哇地一声哭了。
他抱着宋明礼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宋明礼的脖颈之间。
哪有母亲受得了这个?
景佑平日聪颖又坚强,性情开朗,很少哭闹。
宋明礼的心都要碎了。
“水里有人!水里有人抓着我,不让我浮上来,一直抓着我往下拖,我害怕!”
景佑哭着,但口齿清晰,他语气坚定,紧紧地抱着宋明礼的脖子,像是吓坏了。
官差们对视一眼,神色更加严肃几分。
“胡说!”孙氏急道,“小孩子不能乱说话!水里哪会有人!”
“祖母!你是不是喜欢爹爹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孩儿!不喜欢景佑了?景佑很乖,景佑不闹人,您别不要景佑啊!呜呜呜!”
此言一出,院中一片哗然。
官差们眼神闪烁……看来这事儿,还事关侯府阴私呢?
不远处,廊下站着的女客们,眼底更是闪烁着汹汹的八卦之火。
世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孩儿?
京都里怎么没听说啊?
带回的,必是在外头生下的私生子吧?
这是想让私生子取代亲儿子呢?
这太离谱了!即便偏爱外室,也不能做这么蠢的事吧?
“你!你胡说什么!你住口!”孙氏勃然大怒。
她扬起手朝景佑的小脸儿就扇了过去!
“啊……”廊下的女客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么软软糯糯的小孩儿,他脸都还苍白着,眼睛哭得红红的,声音软甜。
就连她们,看着这样可爱又可怜的小孩儿,都想抱过来哄哄!
孙氏这个亲祖母,她怎么忍心下手?!
好在宋明礼转身避开。
官差也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一步,“侯夫人别激动,不要动手,我等办差,要例行询问。”
官差看着景佑道,“你说水下有人抓着你,你可看到那人了?”
景佑宛若受惊的小白兔,紧张地摇头,“没,没有。”
“看吧!就是瞎说!”孙氏气哼道。
“那他是如何抓着你,把你往水下拖?”官差又问。
“抓着我的右脚!我可害怕了,还以为是水鬼……但水下太冷,他的手却是热的!”景佑抽泣着,但话却说得很清楚。
官差们对视一眼,这小孩儿说得这么具体,怕是确有其事呀!
“右脚是吗?”官差说着,看向宋明礼,“夫人可否叫我们检查一下?”
宋明礼点点头。
丫鬟上前,脱下景佑的鞋袜,挽起裤腿。
“嗬……”官差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凝重神色。
廊下的女客们纷纷翘首看过来。
“是个手印子!”
“小孩子皮肤娇嫩,手劲儿太大,抓出了手印子!”
“真有人躲在水里,要谋害这小儿啊?”
“是谁这么狠心,连这么小的小孩儿都下得了手?!”
女客们面露不忍与不忿,惊讶不已。
孙氏踉跄两步,勉强稳住心神,“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弄得呢!小孩子的话,你们岂能轻信!”
官差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侯夫人,官府如何查案,不劳您指教。”
孙氏眼角跳了跳,“没出人命,这便还是我侯府的家事,你们不能……”
“少夫人!找到了!”
几个小厮,扭住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黑衣人,闯进院中。
“这小子泅水到假山另一侧,从东边儿院子里爬出来,他身上带着水,专走看不出水印的路,藏得牢,叫我们好找!”小厮们解释道。
孙氏见状,面色煞白,险些晕倒。
这黑衣人的面巾已经被扯掉,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夫人,这是你府上下人吗?”官差问宋明礼。
宋明礼连忙摇头,“我不认得这人。”
官差挥手,从小厮们手中接管这人,又拽起瘫软的李氏。
“把人带走!”
“夫人!夫人救命啊!夫人救我!”李氏哭嚎起来。
孙氏倚着赵嬷嬷才能站稳,她哪还有力气救李氏。
官差押着两人,正欲离开。
顾青山却终于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惊动了官府?”顾青山沉着脸问道。
官差拱手道,“世子爷若想了解清楚,或问您的家人,或跟我们到衙门一趟。”
“京兆府办案,还请世子爷让道!”
官差脸色严肃,不苟言笑。
顾青山许久不在京都,侯府虽然还在,侯府的威严却早不复从前。
他这世子爷,更是没几分薄面在了。
顾青山正欲说什么,却见宋明礼陪着一群勋贵家的女眷,远远看过来。
顾青山吸了口气,在这么多女眷面前,他还是要脸的。
他只得让开路,眼睁睁看着官差把那两人带走。
墨兰和两个小厮,也跟着去了衙门,细说今日经过。
“叫少夫人去崇明堂!”顾青山吩咐下人。
他远远看了宋明礼一眼,拂袖而去。
宋明礼听到下人传话,漫不经心道,“我得先去送客,且得等会儿呢。”
今日这些女客们,热闹看够了,也该告辞了。
宋明礼向众人道歉,又送上她早就备好的一份薄礼。
童婉玉故意落在最后。
“对不住,我今日那番话,说得狠了,宋姐姐见谅!”童婉玉别别扭扭道。
宋明礼一点儿不生气,反而笑容真诚,“今日要谢谢你,忠言逆耳,你是在骂醒我。那个时候,你能冲出来,更说明你是侠义心肠,见不得人间不平。”
童婉玉微微一怔,竟觉得觅到了知音。
她突然激动地握住宋明礼的手
第22章 不死不休的局
“她们都说我,说话太耿直,容易得罪人!只有宋姐姐你说我是‘侠义’!你懂我啊!宋姐姐!”童婉玉眼底有光。
宋明礼揉揉一笑,“我是羡慕你,也感激你。”
童婉玉义薄云天地拍拍她的肩,“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宋姐姐!你放心,这事儿京兆府若不管,我就去求我爹!他是大理寺卿,总能说得上话!”
那可不,大理寺乃是北厉朝最高审判机关。
她爹大理寺卿,是大理寺的最高长官。
宋明礼感激地冲她道谢。
童婉玉跳上马车,朝她挥手,“宋姐姐,其实,你也没那么怂,就是……唉,怪可惜的。”
童婉玉长叹一声,看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惋惜。
宋明礼送客归来,下人又传话说,世子爷叫她去崇明堂。
宋明礼垂眸道,“景佑落水,险些伤及性命……如今还怕得很,我得回去看着景佑。世子爷有什么话,就叫人传信儿过来吧。”
宋明礼毫不迟疑地回了栖迟院。
不管是孙氏,还是顾青山,他们都毫不在意景佑的死活 不!宋明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们都只想让景佑死!
她不能理解,虎毒不食子,人何以恶毒到这种程度?
重生回来,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她可以走,但景佑怎么办?
还没听说过,哪个和离妇,能带走儿子的。
那么她和景佑,要想活命,就只剩下一条路。
——顾青山死,顾家人死。
这对于她一个内宅妇人来说,太难了。
重活一遭,她也想享受人生。但奈何,顾家人仍旧这样步步紧逼。
既如此,那就来吧!
宋明礼勾起嘴角,这一次,她不再害怕,更不会退缩了!
顾青山坐在崇明堂,焦急地朝外张望。
“宋明礼呢?!”见下人自个儿回来,他怒道。
“少夫人说,小少爷吓坏了,她得去陪着小少爷!”
“她放肆!我在这儿等她!祖母在这儿等她!她竟敢说不来就不来?!”顾青山拍案而,指着下人怒骂。
下人鹌鹑似地缩着脑袋。
“去把她给我绑来!”
“山儿!”顾老夫人咳咳咳了几声,终于开口,“你们都退下吧!你也坐下说话!”
下人都退了出去。
顾老夫人皱眉看着顾青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礼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她怎么会惊动官府,叫官府上家里来抓人呢?”
顾青山额上,青筋暴起,手抓着扶手,指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你们总说,她以前不这样!不这样!可见她惯会装模作样!把你们都骗了!”
“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夫人问道。
顾青山气哼一声,不肯开口。
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打听消息回来,在门外探头。
顾老夫人叫她进来,嬷嬷对她耳语一番。
顾老夫人顿时变了脸色,“有人害景佑?!”
顾老夫人脸色凝重,狐疑地看向顾青山,“这事儿……你可知情?”
顾青山眼神躲闪,“不知情。”
“景佑是她的命啊!为母则刚!人家都把算盘打到她儿子的命上了,她还能忍气吞声吗?”顾老夫人怒道,“是不是那个苏怡?她要害我侯府嫡孙?”
顾青山神色复杂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他起身道,“这事儿祖母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若是审问出了苏怡,我们侯府也要跟着丢人!你不能这么纵着苏怡!外室太过娇宠,就会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奢求她不该求的!你明白吗?!”顾老夫人怒道。
顾青山却懒得再多言,“孙儿告退。”
他黑着脸离开崇明堂。
小翠等在他离开的必经之路上,本想上前留住顾青山。
但瞧见顾青山那可怕的脸色,气呼呼的步伐,她立刻缩了回去。
“还是别去触他霉头了!”小翠躲在树后。
等顾青山走了,她才出来,“没能留住世子爷,那可以去少夫人那儿露露脸。”
小翠连忙去了栖迟院。
但她被紫苏挡在门外。
“我来给少夫人请安。”
“小少爷身体不适,少夫人这会儿没功夫见翠姨娘,翠姨娘还是回去吧。”紫苏冷声道。
小翠眼珠子一转,“那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禀告少夫人,我瞧见世子爷气呼呼地从崇明堂出来,头也不回的出府去了,提醒少夫人……别惹了世子爷啊。”
紫苏仍是冷冷淡淡,“知道了,翠姨娘快回吧。”
小翠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她本来还想在少夫人这儿捞点儿好处呢!
紫苏进到屋里。
景佑正靠在床头看书,宋明礼坐在他身边,一会儿低头看书,一会儿又看看儿子。
她着急忙慌赶回来安慰儿子。
没想到,在院子里哭得可怜巴巴的儿子,根本不用她安慰。
她回来,人家就在看书了。
小小的人儿,四平八稳地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若是忽略他看的那书,画多字少,那认真的样子,好像看的是什么机要文书呢!
“乖,你若是怕,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一定要告诉娘亲。”宋明礼还是忍不住道。
景佑却头也不抬,“景佑不怕,我在水下闭气了,没有呛到水。其实我还能闭好久呢,是墨兰速度太快。”
景佑说完,忽然抬起头来。
“娘亲怎么请了那些客人来?以前娘亲不是不喜欢跟她们来往吗?”
宋明礼闻言勾起嘴角……她前世就是太傻,太在意别人眼光,以为别人会看不起她,笑话她 所以,才跟以前的闺中密友们断了来往。
重生回来,她早把别人的目光置之度外了。
别人怎么看她,那是别人的事。
她的事,是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保护自己,保护儿子,借势反击!
她不但今日请了那些客人来,她原本还打算,接下来,日日都请客人来!
把以前疏远的朋友,都重新走动起来。
同时,也给顾家敲个警钟,叫他们收敛一些,别欺人太甚。
谁知,才第一天,就遇上他们对景佑下手。
好在她和墨兰都早有准备。
景佑有惊无险,黑衣人也没能逃走。
哦,景佑不是“有惊”……他似乎,波澜不惊。
景佑不惊,但有人这会儿,已经惊慌失措了!
顾青山气冲冲赶回他和苏怡的家。
苏怡刚迎上来,就看到他盛怒的面孔,“这是怎么了?”
第23章 自食恶果
顾青山沉着脸,目光冷厉地盯着苏怡,“是你叫苏北潜入水中,拽着景佑的?”
苏怡脸色一僵,“我…我也是为了淮儿打算。”
顾青山气得冷哼一声。
苏怡打量他的脸色,酸溜溜道,“表哥不会,舍不得他死了吧?宋明礼当初也是京都第一美人儿,表哥见了她,心软了?”
顾青山气得怒拍桌子,“你想到哪儿去了?苏北和奶娘都被官府抓走了!”
“京兆府若是审出点儿什么,我还要不要脸了?侯府还要不要面子了?淮儿若是被认定为外室子,他的前途都被你毁了!”
苏怡震惊地看他,踉跄倒退一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被官府抓走呢?那孩子怎么样?他死了?”
顾青山冷笑一声,“他若死了,事情倒还简单了!”
“可他不但没死,反而露出脚脖子上的抓痕,证明这是一场谋杀!坐实了苏北和奶娘的罪名!”
苏怡倒吸一口冷气,“怎…怎么会这样?”
“现在知道怕了?你指使苏北前,为何不跟我商量?”顾青山怒道,“我什么都不瞒你,你却自作主张!”
“若是只有奶娘被抓,我们可以撇的干干净净!只说是宋氏母子经常虐待奶娘,奶娘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不论那孩子死于不死,宋明礼的名声必定臭了!你却擅自做主,节外生枝!”
苏怡见顾青山青筋暴起,朝她怒吼。
她脸色苍白,嘤嘤哭了起来。
“以前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朝夕相处。可自打回京以后,淮儿,佳佳都不在我身边。我天天想念他们。”
“夫君留在侯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心里好慌啊!我害怕你们都不要我了……”
苏怡越哭越伤心。
顾青山看自己心爱的女子哭了,心也软了。
他起身将苏怡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是我说话重了。”
“是我自作主张,给夫君惹祸了!”苏怡哭得软倒在他怀里。
温香玉软在怀,顾青山哪里还能跟她生气。
可不知为何……他此时竟忽然想起,宋明礼那张高贵冷艳的脸。
“我得去大牢里一趟,把这事儿了结了,”顾青山轻叹,“只是苏北,保不住了。”
苏怡娇软的身子,微微一僵,继而点点头,“我再不自作主张了。”
顾青山怜爱地摸摸她的头,“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我刚才是在气头上。
“仅凭这一件事,宋明礼就想抹黑侯府……她还是太天真!一个内宅妇人而已,她就算报官,又能翻出什么浪花儿?你倒也不必害怕。”
苏怡在他怀里乖巧点头,但眼底却如淬毒。
苏北是她的家奴,对她忠心耿耿,是她手中的一把利器。
没想到,她还没跟宋明礼打照面——宋明礼就毁了她的利器!
苏怡暗暗咬牙,目光发狠……宋!明!礼!你给我等着!
顾青山买通了狱卒,悄悄地进了大牢,私下见了李氏和苏北。
苏北那边,没费什么劲,他话没说完,苏北就点头答应。
李氏倒是贪生怕死,叫他好一番威胁。
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为了侯府的名声……死两个下人,又有什么关系?
从牢里出来,顾青山心中郁闷。
夜深了,他不想回府,也不想回他和苏怡的家。
他在外头酒肆买醉。
一杯酒刚下肚,就听见隔壁雅间里,嘲弄的笑声。
还听见他们提及“长宁侯府”“顾世子”。人对跟自己相关的信息,总是格外敏感。
顾青山立刻竖起耳朵细听。
“一个奶娘,敢谋害小主子,若不是有人指使,借她十个胆子,她敢这么干?”
“偏偏那侯夫人,处处维护奶娘,发作她的儿媳、亲孙子……这得是多不把儿媳、孙儿当人看啊?”
“亏得宋明礼当年,也是京都第一美人儿,竟然嫁到这样的人家……啧啧,可惜了得!”
“那顾世子本就是个不靠谱的!”
“算了算了,小心叫人听见!”
“听见怎的?就是当他的面,我也敢说!还以为长宁侯府是当年鼎盛的侯府呢?呸!就剩个空壳子!”
“若不是宋明礼嫁入侯府,皇上因为宋大将军,才垂怜他们,他那世子,能不能继承侯爵,还两说呢!”
顾青山原本已经怒而起身!
他要去隔壁问问,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这样背后嚼舌根的?
他要当面叱骂他们是“长舌妇”!
但听到后面的话,他不由浑身一僵,心中怒火,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
他去质问又如何?不过是被人奚落嘲笑一番罢了。
原本是借酒消愁,结果听到这般闲言闲语,入喉的酒像刀子一样,割的他喉咙生疼。
顾青山不想跟那些人撞见。他起身离开酒肆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瞧见酒肆里的人,似乎都在看他,等他走过,他们就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看见了吗?那就是长宁侯世子。”
“就是那个宠外室,灭正妻嫡子的糊涂虫?”
“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宁侯府家风不正……”
顾青山猛地回头,双目猩红地瞪回去。
却见众人脸上,都是嘲讽鄙夷的笑意,并没有人被他震慑。
顾青山脸上火辣辣的,他逃也似的离开酒肆。
就连走在街上,他都觉得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议论。
他简直羞愤难当,躲回了他和苏怡的家。
他安慰自己,“过了今晚,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
当晚,狱卒发现,奶娘李氏和那黑衣人苏北,在大牢里畏罪自杀了。
顾青山躲在温柔乡里,不愿面对外头的风言风语……他坚信,只要他不露面,风言风语很快就会过去了。
京都人哪有什么长性,有新的热闹,他们很快就会忘了旧事儿。
可是,没过几天,母亲的人就来找他了。
“世子爷,夫人病倒了,请您回去!”
母亲病倒,顾青山不好再躲,只能硬着头皮回去顾府。
回到府上,顾青山发现,就连家仆看他的眼神儿都透着古怪……以前看他,是对主子的敬畏。
现在虽仍有畏惧,却丝毫没有敬意,甚至还有些许鄙夷。
栖迟院里。
宋明礼正在看信。
紫苏来到她身边,低声道,“门上报信儿,世子回来了,去了夫人院中。”
“孙氏气病了,他回来探病的。”宋明礼笑笑,目光落在信上,“童婉玉这小姑娘,实在太讲义气了,她说要帮我,果然帮了我大忙!”
第24章 靖王要为她撑腰
宋明礼手上的信,正是童婉玉写来的。
信上说,那两个家奴,在牢里畏罪自杀。
她托哥哥打听到,两人自杀以前,顾青山曾买通狱卒,悄悄去牢里见过两人。
所以,必是顾青山的手笔。
顾青山以为,人死了就完了。
死无对证,沾不到他!真是欺人太甚!
童婉玉便将那天在顾府亲眼看到的事儿,侯夫人如何辱骂她,如何护着奶娘,欺辱儿媳、孙子……都讲了出去。
她还讲了那天跟她一起在顾府的,都有谁。
其他几位贵妇被人好奇追问,只好也跟人描述当日经过。
在京都贵族圈子里,这等事情最容易发酵扩散。
等再传回到当事人耳中时,早就已经在京都传遍了!
孙氏气得病倒。
就是因为,她娘家嫂嫂遣人问她这事儿。
孙氏得知,她在京都“恶婆婆”的名声已经烂透了,当即气得昏厥过去。
宋明礼将信丢进炉子里烧掉。
她笑眯眯道,“准备份礼物,给童小姐送过去,告诉她,等过了这风头,我再当面谢她。”
宋明礼又拿出另一个话本子,投进火里。
这是她亲自写的话本子。
她猜到,顾青山一定会处理掉奶娘和黑衣人,她一个内宅妇人,对此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悠悠之口难防。
她打算把写好的话本子,卖给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先搞臭他们顾家的名声!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
前世的顾家,就是又当又立。既贪得无厌,又虚荣好脸面。
没想到,不用她出手,童婉玉就撕掉了这层遮羞布。
童婉玉一个官宦家的嫡女,亲眼所见的八卦,当然比说书人讲出来的八卦,更能引起贵族圈子里的兴趣。
发酵的速度更快,影响也更广。
“让南星和景佑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回娘家住几日。”宋明礼高兴道。
紫苏和墨兰一听,都十分高兴。
眼下这情况,留在顾府也是受气!趁着外头的风声正大,小姐带着儿子躲回娘家,也是理所应当!
丫鬟们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宋明礼带着儿子刚走没一会儿,顾青山就气冲冲的杀过来了。
“宋明礼呢?!”
“她把母亲都气病了,竟不到母亲床前侍疾?!”顾青山黑着脸怒骂道。
侯府的下人撇撇嘴,小声禀道,“少夫人带着小少爷,回娘家了……”
他们做下人的,也都听说了,小少爷被奶娘和外人谋害,险些淹死!
侯夫人却一味护着奶娘,数落少夫人,丝毫不关心小少爷 她做的这么过分,还想让少夫人去侍疾?!她好大的脸啊!
是吃定了少夫人不敢一把砒霜,毒死她这恶婆婆?
“婆母病倒,她竟躲回娘家!如此惫懒的恶妇!她、她真是太不孝了!”顾青山喘着粗气。
下人闻言,惊愕抬起头,“世子爷,说句良心话,这么多年您不在家。哪次夫人生病,不是少夫人亲自侍疾?”
“就连少夫人怀孕的时候,夫人头疼脑热,少夫人挺着孕肚也未曾躲懒!您这么说少夫人,恐怕……”
“放肆!”顾青山怒斥,“你收了宋明礼什么好处?竟敢数落起主子来了?!”
“小的不敢……”下人赶紧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小人错了,小人嘴贱!”
顾青山有火没出撒,正好这下人撞上来。
他冲下人发作一通,叫人打了这下人板子,在自家府上,好好耍了通威风。
顾青山还不知道,他的恶名,比孙氏“恶婆婆”的名声传得更广。
就连已经收拾行李,准备离京,去封地镇守的靖王,都听说了长宁侯府的荒唐事儿。
楚宴辰听到“宋家小姐”时,他眼前立刻浮现宋明礼那张明艳又冷厉的脸。
当时在祠堂里,她脸上还挂着泪,眼底却不见一丝软弱。
她说,她死过一次,再不怕顾家人了。
楚宴辰眯了眯眼睛,“长宁侯府竟如此欺辱她和她儿子?”
这不是天天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为顾家生子,顾家还这般折辱她……是看宋将军不在了,无人护着她?”
楚宴辰招来侍从,“备马,去宋家,本王要去祭拜宋大将军。”
侍从一愣,“王爷刚回京时,不是已经祭拜过了吗?”
楚宴辰斜睨了侍从一眼,“临别,本王再祭拜一次,不行吗?”
行,当然行!
您是靖王殿下,皇上都纵容您,谁敢跟您说不行?
侍从赶紧叫人备马。
宋明礼回娘家之后,顾青山发了通火,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叫人偷偷去打听靖王的消息。得知靖王已经向皇帝请辞,一两日就要离京去往封地。
顾青山坐在书房,嗤嗤地笑出了声。
“他果然不在意你们!他要走了!”
“宋家不行了,靖王不在京城,你们母子,还不是我俎上鱼肉?!”
顾青山笑容狰狞狠厉,“听说慢刀子杀人很疼?我要慢慢地折磨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宋明礼不晓得她被自己的丈夫,如此记恨。
她说要在娘家住几天,把母亲和哥哥们都高兴坏了。
她未出嫁时的院子,一直给她留着,此时赶紧收拾出来。
江氏也听说了顾家的事儿。江氏拉着她的手,满目关切 似乎想问,又怕戳中她的伤心事,谨慎不敢开口。
宋明礼笑容明媚。
“阿娘别担心,景佑可厉害了,一点儿没害怕!”
“墨兰功夫好,一直盯着呢。这事儿,算是过去了……顾家气氛沉闷,我回来娘家透透气。”
江氏连连点头,“好,好,你尽管住。可是……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呀?”
“可查出元凶?真如外头传言,顾青山有外室?外室想登堂入室,踩在你头上?”
宋明礼笑容淡了几分。
元凶究竟是苏怡,还是顾青山本人,并不重要。他们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既要回来小住,我还是去告诉爹爹一声吧!”宋明礼岔开话题。
“大少爷传话说,王爷临行前,来祭拜大将军,叫家中人注意点儿,别冲撞了王爷。”下人来传话。
宋明礼怔了怔,靖王又来了?
前世她倒是不知,靖王跟宋家来往如此密切。
“靖王又要去封地了,堂堂王爷,却长年驻守边疆,连个王妃都没娶,宫里的宸妃娘娘急得不行。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儿,都眼馋。”江氏小声笑说。
宋明礼却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靖王离京去封地的路上,遇刺中毒。
虽然经过太医全力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后来传言,他伤了身体,再不能有后。
难道就是这次?
第25章 再遇靖王
宋明礼心头发热。
前世,靖王为宋家求情,是宋家的恩人,她重生回来,理当报恩。
今世,若靖王不遭此劫难,以他的声名地位,以及他和宋家的关系,他是不是也能护着宋家,避免将来被诬陷的命运?
大哥二哥不必蒙冤入狱。
阿娘不会气急,一病不起,早早撒手人寰。
想到这儿,宋明礼更加急切。
“我得去找大哥,叫大哥设法挽留靖王……”
宋明礼告诉江氏,她想一个人去园子走走。
她径直去找宋砚舟。
“如果大哥问我原因,我该怎么说呢?”
“若说有人在路上伏击靖王,他未必肯信,且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得知?”
宋明礼低头看路,心里嘀嘀咕咕。
她没瞧见前头人影一晃。
那人也没想到,她走路不看路的?
她就那么撞了过来。
“咳……”楚宴辰赶紧轻咳一声。
上次在家祠捉弄她,还未向她道歉。
如今又听说她在顾家的遭遇,楚宴辰心中不忍。
堂堂宋大将军的嫡女,竟被婆家欺负成这样!若是宋大将军还在,必要提刀杀去顾家了吧?
楚宴辰念着宋大将军与他,亦师亦友的关系,不由清了清嗓子。
她若是哭了,自己就耐着性子,多安慰她几句吧!也可告诉她,若是有难处,可以派人去靖王府。
他虽不在京城,但京城亦有他的势力。只要她有求,他必能帮她!
楚宴辰瞬间,便想到了这些。其实,在他来宋家以前,就已经在想了。
当宋明礼听闻他清咳,慢半拍抬起头来时。
楚宴辰却愣了。
她眼底明亮,流光熠熠,哪有半分泪意?
瞧见是他,她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划过惊喜。
楚宴辰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他那些宽慰的话,也瞬间忘到了脑后。
“见过王爷。”她福身道。
“咳,你……你也来祭拜宋大将军吗?”
楚宴辰觉得心跳有些乱。这是面对敌方十万骑兵时,也没有过的感觉。
“回王爷,是的。”
宋明礼心下也焦急 没见到大哥,却是遇见了王爷。也许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挽留王爷,切莫着急离京的机会!
可她该用什么理由呢?如何让他相信呢?
眼看着要与王爷,就此别过。
“王爷!”宋明礼大胆叫住他。
“嗯?”楚宴辰垂眸看她,“有事?”
宋明礼急得手心冒汗。
“哦,上次的事,是本王失礼在先。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宴辰对着敌国单于也没紧张过。
但这会儿,他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不不,面对一个京都妇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肯定是怕她当自己面哭吧?
他看出对面小女子面有急色。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欲言又止。
她想要什么,她说啊!
看在宋大将军的面儿上,能办,他就给她办了呀!
她不说,想要什么!自己怎么猜得到呢?
“娘亲!”景佑突然从院外假山上,探出脑袋叫她。
靖王循声看去。
景佑发现,院子里还有旁人,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缩了回去。
靖王没看见人,只听见那童声稚气的嗓音。
他不由笑笑,“你儿子?”
宋明礼却福至心灵,她眼底一亮,福身道,“臣妇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方不方便?”
楚宴辰也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说了,可急死他了!
“你说。”
“听闻王府,世家大族,皆有族学,请有名师大儒授课。”
宋明礼道,“景佑虽然才六岁,但已经启蒙,识得一些字,若能入这等族学,想必对他学业颇有好处。不知王爷……”
“这事儿好说!”楚宴辰不等她说完,便一口答应。
“让本王想想……京都最有名的,当属琅琊王氏的族学。便是瑞王叔,长公主家的子嗣,都送去琅琊王氏读书。”
宋明礼闻言一惊。
琅琊王氏她当然知道,几百年的顶级门阀世家。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说的就是王谢袁萧崔,几个顶级门阀。
虽然如今世家的权力不像以前那么大,但仍树大根深。
宋明礼只想找个借口,拖住靖王。
没想到靖王张口就是去这顶级门阀的族学呀!
“那样的门阀,入学门槛一定很高吧?”
宋明礼尴尬道,“我虽对景佑有信心,但顾家这样的门第……”
顾家只是兴盛了没几年的小侯门。
在普通百姓眼中,好似高门。
但在那样的世家大族眼里……边儿都不沾。
听闻她说顾家,楚宴辰不由脸色一沉。
顾家声名狼藉,但她与孩子何其无辜。
“本王亲自送人过去,王氏不敢怠慢。”楚宴辰郑重道。
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宋明礼连忙福身,“王爷仁厚,臣妇便得寸进尺了。
“恳求王爷多照拂景佑几日。他年纪小,又是新环境,新地方,都是高门大族的孩子,臣妇怕他不能适应 “若是可以,臣妇想求王爷在京多留几日。”
宋明礼越说越小声,心跳隆隆,不敢看他。
她这请求,实在得寸进尺了。
但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楚宴辰良久没说话,目光沉沉看着她。
见到她之前,他设想了很多。
他在家祠逗留这么久,潜意识里,也是想再遇见她。
她被顾家欺辱,他想替宋大将军,为她撑腰。
没想到,她所谓的“得寸进尺”竟丝毫没有提及她自己。
她一心为顾家那孩子着想。
顾家如此待她,她却没想过要离开顾家?
“王……王爷?”宋明礼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冒失了。
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贸然提出这种请求。
她太着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楚宴辰叹道,“为母则刚,你做得很好了,宋大将军一定会欣慰的。你没有丢将门的脸。”
宋明礼想起上次在家祠的事儿,她有些脸红。
“本王答应你了。”楚宴辰点头道。
本已经灰心的宋明礼,大喜过望。
她连忙福身,“多谢王爷!太感谢您了!上苍一定会保佑王爷的!小妇人日后定会日夜为王爷祈福!”
宋明礼真诚道谢。
说完,她便匆匆告退。
楚宴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小事一桩,也值得她这么感激?”
“嘶……本王怎么觉得,她像是在关心本王呢?”
楚宴辰心下觉得莫名,但习武多年,领兵打仗多年,他的直觉,可从没出过错!
离开宋家后,楚宴辰立刻去了宫中。
第26章 顾青山挨打
皇宫里。
得知儿子刚回京不久,就又要去那边关封地。
宸妃娘娘在皇帝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宫人禀报,靖王求见。
宸妃娘娘赶紧擦干眼泪,但美人眼眸通红,更惹人怜惜。
皇帝心疼不已,“爱妃莫哭,朕再劝劝他。”
宸妃点点头,但也知道,儿子那个倔脾气,能劝动才怪!
靖王向皇帝母妃请安。
没等皇帝开口,他便主动说,“儿臣向父皇请命,暂时不去封地了,儿臣想在京多留几日。”
皇帝和宸妃娘娘,对视一眼,彼此都分外惊喜。
“好啊!甚好,朕准了!”
“你母妃甚是挂念你,你也该多体谅她。”
皇帝说完,这个倔脾气的儿子,竟然乖巧地点点头。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盼儿成材,又盼儿平安。儿臣以前疏忽了,是儿臣不孝。”
此言一出,皇帝都惊呆了。
这是他那倔驴一般的小儿子吗?
他竟然都能体会“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他不是鬼上身了吧?
皇帝怔怔看着靖王……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虽身为帝王,九五之尊。
却也有一颗老父亲的心,希望自己的儿女,能体会自己为父的心肠。
“你还没成家,倒能体会父母的不易了?”宸妃娘娘也惊讶道。
“今日儿臣见了一个小妇人,她被婆婆欺辱,丈夫嫌弃,却还一心挂念自己的儿子……”
楚宴辰叹了口气,“实在不容易啊。”
“看到她,儿臣便想到,儿臣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未能在父皇母妃跟前,好好尽孝,深感惭愧。”
宸妃拿帕子捂着脸,顿时哽咽了。
这次是激动,更是欣慰。
“他长大了啊。”皇帝也欣慰道。
“是哪个小妇人?本宫倒要谢谢她了!”宸妃笑着说。
宋明礼回娘家不过一日,顾青山就来接她了。
孙氏病着,老妇人年迈,院子里还住着两个孩子。
小翠小门小户出身,刚抬了姨娘,根本不顶事儿。
侯府虽然落魄了,但也上百口子人呢!
顾青山没管过家宅内务,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侯府,就能有这么多的事儿!
他昨儿一整天,都没能脱开身!
原想着夜里回去他和苏怡的家。
没想到,他忙到二更天,在书房倒头就睡着了。
今日一早起来,又是一堆破事儿等着他处理!
他男子汉大丈夫,是做大事的,岂能被府上的杂事缠住身!
他得把宋明礼叫回去!
“我都来接你了,你莫生气了,赶紧跟我回去吧!”顾青山心中不耐烦,脸上却装出温柔。
“已经出嫁,还住在娘家,成何体统?”
宋家的花厅里。
宋明礼神色淡漠地坐着。
“夫君请回吧,我小住几日,等景佑缓过神儿来,不害怕了,我们就回去。”宋明礼冷冰冰说道。
顾青山本欲发怒……但想到顾家现在,还被人茶余饭后笑话着。
他强忍怒气,“母亲病倒了,那两个刁奴也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宋明礼闻言,冷嘲般看向顾青山。
顾青山真想拔腿就走!
这女人!他给她脸面,亲自来接她!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但想起家中那些麻烦的破事儿。
顾青山又迫使自己坐着没动。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宋明礼七年都没被他哄过,他耐着性子哄她一次,也就是了。
“是,我也不对,我疏忽了对你们母子的关心照顾。”
顾青山勉强压着性子,“但以后我会慢慢学着,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你就跟我回去吧!”
宋明礼心中冷嗤。
如果她没记错,顾青山的二弟,顾长海就快出事了。
现在回去?
回去继续给他们顾家收拾烂摊子吗?
宋明礼冷脸起身道,“我已经说了,等景佑心神安稳,不再害怕,我们就回去。
“夫君若是关心我们,就别再勉强我们了。”
宋明礼起身走出花厅。
“你站住!”顾青山再也压制不住怒火。
他豁然起身,冲上前要拽住宋明礼。
但他忘了,这可是在宋家!
宋家大哥二哥,早在门外候着呢!
见他竟然还敢动手!
宋云启二话不说,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你干什么?在我宋家,还想欺负我妹妹!”
宋明礼这个二哥,比他还小上四岁!
但这莽夫的力气,可比他大多了。
顾青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站起来。
他的小厮,站在门外,震慑于宋家两兄弟的淫威,竟然不敢进来!
“云启,别冲动。怎么能打妹夫呢?”
宋砚舟上前将顾青山搀扶起来。
“啊啊啊……你放开我!”
不知他捏了什么穴位,什么筋,顾青山疼得惨叫起来,冷汗都下来了。
偏偏宋砚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妹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检查一下?”
他装得可真像!
顾青山气呼呼地看着他!
这个宋砚舟,下手太黑了!
“不必!宋大将军兵败之事,还未查清!我劝你们收敛一点!低调做人!”
顾青山威胁冷哼,“赶紧把宋明礼送回侯府,不然闹僵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宋砚舟面上平静,谦和点头,“是,我再劝劝小妹。妹夫慢点儿,小心门槛。”
噗通——
顾青山迈过门槛时,脚下一滑。
他大头儿朝下,一头栽在门外。
门牙磕在地板上,磕破了嘴唇,牙花冒着血。
“你!你!”顾青山嘴唇内外都在流血。
他瞪眼怒视宋砚舟。
宋砚舟一脸关切,“妹夫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还提醒你来着!快,快去请大夫!”
“不必!”顾青山心肝发颤。
再在宋家待下去,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能囫囵离开!
“妹夫慢走!”宋砚舟还挺客气。
顾青山却像被鬼撵着,落荒而逃。
宋家两兄弟,追上宋明礼。
“小妹别难过,我们替你教训他了!”宋云启急忙安慰她。
却见宋明礼神色平静,没有悲伤自怜。
宋砚舟看了她一眼,沉声道,“父亲大战惨败,亲随全部战死。原因尚未查清……”
“虽有靖王为父亲作保,但朝中弹劾父亲的帖子从未停过。”
宋云启急忙打断他,“你跟她说这些干嘛?你会吓坏她的!”
“不让她知道,等宋家倒的时候,拉她一起下水吗?”宋砚舟沉声道。
宋云启抿住嘴,脸色难看。
“大哥言之过早!”宋明礼非但没被吓傻,反而满眼星辉,目光坚定,“我知道一个人,能救宋家!”
第27章 能救宋家之人
宋家两兄弟,都惊讶看着宋明礼。
她如此镇定,毫不惊慌害怕,已经叫两人惊讶。
她还说出这种话,更叫两人惊奇。
但宋砚舟很快笑笑,他和靖王都没什么好办法,妹妹又能知道什么?
长兄如父,宋砚舟抬手,如老父亲般摸摸她的头。
“宋家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哥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不是宋家不管你。
“而是,留在顾府,或许对你是更好的选择。如果你回了娘家,到时候,恐怕连你也……”
不能幸免。
很多人弹劾他爹通敌卖国,才导致离奇惨败。
毕竟那是一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那么惨的战役。
皇帝虽然还没有发作宋家,不过是有爹爹的故交大将,以及靖王从中斡旋。
但宋家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如今他们宋家人不能从军,不能离京,做什么事都要谨小慎微。
“这个能救宋家的人,就是大哥你呀!”宋明礼目光明亮道。
宋砚舟心中一暖,又颇感惭愧。
妹妹到底是个小女子呀,她哪懂朝廷的事儿。
“明礼……”
“宋家人越是谨小慎微,让人抓不住错漏,其他人才越是害怕宋家。”
宋明礼缓缓说道,“爹爹不贪财,不好色,在民间颇有名望,在军中也受将士崇敬。
“这样的人,手握重兵,怎能不令人生畏?”
嗯?
宋砚舟惊讶看向小妹。
一个内宅女子,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大哥不一样,大哥年轻气盛,虽有抱负,却没有施展之处。
“年纪轻轻,便失去父亲荫蔽,又惨遭未婚妻退婚,可谓处处受挫。”
宋云启听得咋舌。
他们俩也太狠了吧?
专门用最锋利的刀,往对方最软的肉上扎啊?
“你俩有仇吧?”宋云启道。
“别说话!”宋砚舟皱眉道。
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而妹妹似乎在拨开最后一层迷雾。
“我们宋家至今未被圣上发作,真是因为靖王和大将们的斡旋吗?”
宋明礼轻笑,“是因为,当今圣上要脸面!父亲虽惨败,但在民间,甚至在文人心中的地位,仍牢不可破。
“父亲不在了,父亲打了那么多胜仗,却因为一次战败,就被牵连家人?
“皇上不想在民间及文人心中,落下这样的话柄。不想寒了崇敬父亲那些将士的心。他也不想在史书上,被记下不好的名声。”
宋砚舟诧异地看着妹妹。
妹妹今日这番话,属实让他没想到。
他以为妹妹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她看得很透彻。
“你说我能救宋家,是什么意思?”
“过去北厉朝倍受邻国扰乱,所以需要爹爹那样的大将。”
宋明礼道,“如今河清海晏,但皇上仍需为君分忧之人。大哥若能重新得到皇上信任重用,宋家不就有救了吗?”
宋砚舟苦笑,“愿意为君分忧的人多得是,如何轮得到我们?”
“爹爹于我托梦,说‘东海有蛟龙,夜夜泣明珠’。”宋明礼道,“我不懂,大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宋砚舟冥思苦想,但不得要领,他皱眉摇了摇头。
宋明礼只好继续提示,“爹爹还说,皇上曾经有一颗明珠,然而不知是何原因,那明珠蒙尘,成了皇上的心病。”
宋砚舟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险些上前捂住妹妹的嘴。
好在宋明礼声音并不大,且这是在宋家,周围也没别人。
宋云启抓了抓脑袋,“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皇上明珠……”
宋砚舟毫不犹豫地捂上二弟的嘴,“你什么都没听见!”
连宋云启都不知道的事儿,宋明礼一个女子,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就连宋砚舟,也是偶然从爹爹那里听说……皇上曾有一玉冕,镶嵌有稀世珍宝夜明珠。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那颗夜明珠却突然不再发光了。
“帽子”常常代表一个人的“位子”,皇上对此,非常介怀。所以此事,也是极其机密之事。
宋明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她说是爹爹托梦……看来是真的!
“爹爹还说什么了?”宋砚舟怕二弟的嘴不把门儿,他索性捂住宋云启的耳朵问道。
宋明礼道,“爹爹说,东海有个小渔村,叫黄龙村,大哥去那儿,找一个叫焦大的,此人极擅潜水。与此人交好,可解皇上心病。”
宋砚舟脸色几经变幻。
这太玄奥了!
小妹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她怎么知道东海的渔村?以及其中一个渔民?
但她言辞间,没有丝毫迟疑,似乎十分笃定。
“你什么时候做的梦?”宋砚舟已经信了大半,心中澎湃又忐忑。
宋明礼道,“连日来,多次做此梦。我原本觉得,梦嘛,当不得真,但是反复做同一个梦,我觉得……也许真的是爹爹在天之灵,在指引宋家?”
见宋砚舟还有迟疑。
宋明礼反而劝道,“算了,大哥。只是个梦,爹恐怕不知道,宋家人现在连京城都出不了。而且,海里潜水这种事,太危险了!”
“不!越是危险,才越值得冒险!”宋砚舟眼底明亮,“离京的事,你不用管!你照顾好自己和景佑,其他事儿,大哥去办!”
宋明礼面带天真地点点头。
宋砚舟当即更衣入宫,托靖王帮他求见皇上。
前世,黄龙村的焦大深潜东海,发现一颗稀世宝珠。
他入京进献,不知怎么走漏消息,被三皇子的人拦下。
三皇子暗中杀人夺宝,也是那焦大命大,他擅潜水,会闭气功,假死骗过那些人。
宋明礼上山祈福时,侥幸救了他。焦大或许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不想带着这个秘密死,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她。
宋明礼只是个内宅小妇人,且那时候景佑烧坏了脑袋,顾家欺辱她母子,她自顾不暇。
即便知道了这秘密,也无可奈何,她更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只知道,一直不得皇帝喜欢的三皇子,没过多久,就被封了毓王。皇帝对他的偏爱,甚至盖过太子。
宋明礼也是在后来,才偶然从顾青山那里得知,那颗珠子为何得皇帝看重——因为它替换了皇帝玉冕上失去光彩的夜明珠,且更加光彩夺目。
这一世,有大哥参与其中,焦大或许就不会遇险。
至于三皇子那边,她一定会提醒哥哥小心。
宋砚舟入宫面圣之后,很快就回了府。
但他何时又离开宋家,宋家人竟全然不知。
反倒是宋家各个门,驻守了不少羽林军。
第28章 肠子都悔青了
宋家人被告知,无事不得出门。
因为宋大将军的事儿,宋家人本就深居简出,如今索性闭门不出。
在娘家闲来无事,大哥又不在,宋明礼只好请二哥教景佑功夫。
宋云启一脸纠结,“妹妹呀,不是我这做舅舅的不够意思,实在是景佑这孩子……不好教。”
宋明礼心中一紧,“也不用学得怎样好,能磨炼心性,强身健体就够了。”
宋云启还是摇头。
宋明礼见状,不由生气,“你不教,等大哥回来,我求大哥教!”
“你别生气,”宋云启道,“不是我吹,我都教不了,大哥更教不了!”
宋明礼记得景佑说,他想学武时,小脸儿上的郑重与认真。这还没开始教,二哥就说教不了,这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嘛?
前世愧对儿子,这一世,连这样的小小愿望都满足不了孩子。
宋明礼觉得,那她真是可以去死一死了。
“你们都不教,我便去请外面的师父,我就不信……”
她话没说完,宋云启长叹一声,摇头道,“教景佑,太打击师父了呀!”
宋明礼:“……嗯?”
“爹爹曾说,我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我也一直引以为豪。”宋云启举头望天,“直到遇见了景佑!太打击人了!”
“我用了一年才学会的内功心法,他三天!仅用三天!就学会了!呜呜呜!我这样的天才,到他面前都得自卑,你说,谁能当他师父?”
宋明礼: 她抬脚就要踹二哥!
吓她一跳,还以为景佑学不了功夫呢!原来是天赋高啊?
宋云启灵巧地躲过妹妹的腿脚,冲她笑道,“你这腿脚太差了,想踢你二哥,还得好好练练!”
“我去指点景佑啦!等回头,我们寻一位良师,再好好指点景佑!”
看二哥跑得比兔子还快,宋明礼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但没了宋明礼的顾家,可一点儿都不轻快。
顾青山被家中庶务,扰得烦不胜烦,“也不知宋明礼这七年来,都是怎么处理的?也许她们女人,就擅长干这个!”
他索性扔了这烂摊子,躲去苏怡的温柔乡里,眼不见心不烦。
顾淮找不到爹爹,便哭着来找孙氏。
他虽年纪小,却知道,这个家里孙氏最疼他。
看着顾淮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孙氏心疼坏了。
“哎哟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叫祖母看看。”
顾淮扑进孙氏的怀里,“祖母,我不要读书了!呜呜呜,先生太凶了。”
“不读书,这怎么行?你不读书,咱们侯府日后传给谁呀?你唯有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撑起侯府呀!”孙氏心疼的摸着他的头,“快告诉祖母,为什么不想读书了?”
顾淮摊开自己的手掌心。
小孩子稚嫩的手掌心,微微红着一道印子。
“哎呀!这是怎么了?祖母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孙氏心疼地给顾淮吹着手心。
顾淮见状,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先生太凶了,说我写得字不认真,打我手心……呜呜,祖母,我已经很认真了。”
小孩子哭得双目通红。
孙氏又心疼又气恼,“这才多大的孩子呀!竟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小孩子学不好,我还要说是他先生教得不好呢!他竟打我乖孙儿!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顾淮扎在她怀里,看着她的脸色。
见孙氏低头看他,他连忙又可怜巴巴的哭起来,“那先生是少夫人请的,他只喜欢景佑。景佑写得字,他从来不批评,每次都鼓励景佑。也从不打手心。”
顾淮委委屈屈地说道。
孙氏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好啊!我就说呢,怎么景佑比你还小半岁,字却写的那么好,原来是先生只对他尽心!”
“这样的先生,我们侯府可用不起!来人,请张先生走吧!侯府不用他了!”
赵嬷嬷闻言,有些迟疑,“夫人,奴婢听说那张先生在京都也小有名气……”
顾淮一听,立马缩进孙氏怀里。
孙氏哼道,“我儿回来了,还怕请不来更好的先生?他是宋明礼请来的,只对宋明礼的孩子尽心,这人留不得了!赶紧让他走!”
孙氏又低头哄顾淮。
“乖乖不怕,祖母把他赶走,让你爹给你请更好的先生来!保证不打手心。”
“嗯,祖母对淮儿最好了!”顾淮在她怀中撒娇。
宋明礼在宋家,隔了一日,才听说张先生被侯府赶走了,连这半个月的束脩都没给人家。
宋明礼不由气笑,“倒是比前世,还早了半年!”
如果顾青山知道,张先生从侯府离开后,就被清河崔氏给请去了崔家族学,不知道会不会把肠子都悔青了?
清河崔氏,那可是簪缨世家。张先生跟清河崔氏,颇有交情。
顾家失礼,但人是她请来的,她不能失礼。
宋明礼赶紧叫人备车,去见张先生。宋家驻守有羽林军,但她细细道明出门用意,加之她是宋家嫁出门的女儿。羽林军倒也没为难她,只派了一人,扮作车夫跟随。
宋明礼一点儿不介意,相反,有羽林军相随,她倒觉得更安全。
宋明礼带着景佑,来到张先生家里,再三道歉,又送上厚礼。
张先生却拒绝她的礼物,只肯收下他该收的束脩。
“景佑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我当初留在侯府,既是因为少夫人你的诚恳,也因为我太喜欢景佑这孩子了!”
“这几天景佑不在,我真是教着都少了股劲儿。”
张先生笑着摸着胡子道,“少夫人不必道歉,张某心里明白,这事儿不怪你。你的难处,张某也都听说了,即便侯府不赶我走,我也想走了。只怕对不起少夫人的信任托付。如今这样,倒是更好。”
张先生怜爱地摸摸景佑的头,眼底满是赞赏。
“只是不可耽误了孩子呀,少夫人可有打算,景佑日后到哪里读书吗?”
看得出来,张先生是打心眼儿里关心景佑,宋明礼也没有瞒他,“偶然遇到一位贵人,说要介绍景佑去琅琊王氏的族学读书。”
“王氏族学?”张先生显然有些吃惊,但也不由点头,“王氏族学很好!不错不错。”
张先生又考了景佑背书,景佑稚嫩的小脸儿,一脸认真,一丝不苟地背了出来。
张先生不由点头,“没有偷懒,不错!”
拜别了张先生,宋明礼带着景佑离开,张先生一直送到门口,目送母子的马车远去。
他正要转身回去,另一辆更大更沉稳的马车,忽然,停在他家门前。
第29章 没人肯来他家教了
顾青山沉浸在苏怡的温柔乡里,缠绵了两三日,才得知,母亲把张先生赶走了。
他急匆匆地赶回侯府。
已经日上三竿,顾淮还在睡觉呢。
顾青山心中生气,去找孙氏。
孙氏不以为然,“孩子才多大啊,先生竟然打他手心!打坏了怎么办?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母亲,孩子不可一味溺爱!我去问了,张先生让他练一页字,你看看他写的东西!”顾青山丢出一张纸来,纸上的字写得格外大,且歪歪扭扭。
倒还不如他在乡下盯着时,写得好呢!
“且张先生只用戒尺打了一下!怎么会打坏?张先生过去在清河郡时,给世族的孩子也启蒙过,教小孩子最有经验。”
孙氏不屑,“淮儿都说了,他是宋明礼请来的,只对宋明礼那个孩子尽心尽力。对淮儿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根本不尽心!”
见顾青山还在生气。
孙氏放软的语气,“你既回来了,便去给淮儿请更好的先生来!也能对淮儿更尽心不是?”
顾青山哼了一声,妇人之见!他以为有点名气的先生,是那么好请的?
但张先生已经被赶走,别无他法,顾青山只好去找京都的故交打听,另请先生。
可没过半日,他就白着脸回来了。
孙氏见状,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青山“噗通”一下,跌坐在椅子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孙氏,“母亲赶走的先生,被清河崔氏请去了。圈子里都在传……说我顾家,眼光极高,连清河崔氏相中的先生,我们都看不中!”
“没人肯来我们家教了。”
孙氏怔怔看着顾青山,“啊?”
顾青山看着孙氏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更是生气,“母亲为什么要赶张先生离开?那张先生和崔氏,原本就是故交!若是不赶走他,等淮儿大一点,还能请他牵线,让淮儿去崔家族学读书!就能交好大世族的孩子!如今可好?!淮儿的前途都被你耽误了!”
孙氏病还没好全,就强撑着身体,处理家事。却还要被儿子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她又气又委屈,“你扔下侯府,什么都不管!我病还没好,又要料理家事,又要替你照顾孩子!现在又来怪我!什么都怪我!”
孙氏气得坐在一旁,背过脸不理他,自顾自抹眼泪。
顾青山气得头晕,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耐着性子道歉,“母亲别气了,是儿子的错。”
孙氏哼了一声。
“我这就去宋家,把宋明礼接回来。”顾青山起身道。
正在这时,小厮急匆匆跑回来。
“夫人,世子,不好了!二少爷、二少爷出事了!”小厮喘着粗气道。
孙氏一惊,“长海不是在书院读书吗?他出什么事了?”
小厮喘息道,“说是二少爷在琼花楼,把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给打了,如今二少爷被兵部侍郎家的人扣下了。”
孙氏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赵嬷嬷赶紧搀扶她坐下。
“青山赶紧想办法,救你弟弟呀!兵部侍郎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呢?小孩子打闹,怎么能把人给扣下呢!”
顾青山捏着拳头道,“他马上就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孙氏两眼噙泪,委屈看他,“他还未及弱冠,怎么不是小孩子?你是他大哥,他被人扣下,你不想办法,冲我吼什么?”
顾青山愤怒地闭了闭眼睛。
他发现,母亲根本不会养孩子,他的淮儿,不能交给母亲养了。
“他在书院读书,怎么会跑去琼花楼跟人打架?他身边的小厮呢?”顾青山黑着脸问道。
琼花楼乃京都有名的青楼,他不好好读书,竟然偷跑去青楼?
“小厮放回来了,他受了伤,在后头。”
说话间,顾长海身边的小厮,鼻青脸肿的回来了,他埋着头,不敢说话。
“问你话呢!长海不好好读书,怎么会跑到琼花楼去?可是你怂恿主子?”顾青山怒喝道。
小厮噗通跪倒,“不是!小人发誓!当初二少爷要跟人去的时候,小人再三的劝,二少爷不听,还把小人绑在树上,不让小人跟着!小人是没法儿啊!”
“那你为何不回来禀报家里?”顾青山怒道。
“二少爷说,要是小人敢说……他就打死小人,小人、小人不敢……”小厮哽咽道。
孙氏急了,“事已至此,你别问这些了!快问问海儿现在何处,快把人救回来呀!”
“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说了,要么送去五千两白银,把人带回来。”小厮抽泣道,“要么就到大牢里去看二少爷吧。”
“这是抢钱啊!”孙氏啊地一声,昏了过去。
顾青山捏了捏眉心,请来大夫,设法唤醒孙氏。
孙氏刚醒就开始哭,“长海还要读书呢,他不能进大牢啊!不能啊!”
“母亲,想救二弟,就准备银钱,把人接回来吧。”顾青山疲惫道。
孙氏闻言,立即苦了脸,“真要给五千两吗?”
“读书期间,出现在琼花楼!还跟因为狎妓,跟兵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打架!哪个传出去好听?”顾青山咬牙切齿。
孙氏为难道,“可是侯府哪能一下子拿出五千两来?”
顾青山用力挑眉,“五千两都没有吗?”
孙氏长叹一声,“你爹的病,总是人参灵芝的吊着,开销甚大。况且,侯府境况早就不复从前。这么多年,你不在家,有所不知……侯府这么多人,哪张嘴不要吃饭?”
“老夫人却总是念叨侯府昔日的辉煌,说什么都不肯裁减下人。幸好宋明礼嫁过来的时候,宋家还没败落!她的嫁妆丰厚,这么多年,都是靠她撑着。”
顾青山身子猛地晃了晃,他脸色煞白。
他堂堂长宁侯府,竟然要靠宋明礼的嫁妆撑起来!他身为世子,身为男人的尊严,仿佛再次被践踏。
顾青山捏着拳头,额上青筋蹦了蹦,“我这就去宋家,把她接回来。”
孙氏连连点头,“你好好哄哄她,说几句软话,先把她哄回来再说!”
顾青山当即来到宋家。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被挡在了宋家门外。
第30章 去京兆府报案!
顾青山满头怒火,“你们宋家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我来接自己的妻儿,为何不叫我进去?”
今日让他生气的事太多了,平日里看着还斯文的他,今日竟忍不住推搡门房。
那门房竟还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
顾青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狐疑看那门房。
宋家的人,几乎各个都是练家子,他家的门房,一个能打十个!
就被他这么一推,就推倒在地了?
“世子爷,您别为难我们。我们家小姐染了风寒,连床都下不来,没法儿跟您回去!”门房陪着笑脸道,“您再等等,等我们家小姐好了,我家公子备车,亲自送她回去!”
顾青山哪里肯信,他黑着脸,径直往里闯。
“既是病了,我更要去看看她!你们休要拦着我不放!”顾青山横冲直撞。
门房赶紧爬起来阻拦,却像是力不从心,拦不住他。
眼看顾青山要闯进里头。
“站住!”守在顾家的羽林军亮出腰牌,“出去。”
顾青山不认得这羽林军,但他认得那腰牌。
那是羽林军,是皇帝亲兵的腰牌啊!
顾青山吓了一跳,他顿时恶狠狠瞪向宋家门房。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他就说,自己怎么突然那么大神力。
顾青山连忙退出宋家,心里震惊不已……宋家要出事了?要不怎么会有羽林军把守?
为避免被牵连,他是不是应该赶紧休了宋明礼?
但现在撇清关系,会不会晚了点儿?毕竟他今日去接宋明礼,羽林军是看见的!
顾青山心里惴惴不安。
孙氏见他独自回来,顿时气得捶床,“这个贱人!她还拿乔,不肯跟你回来吗?”
顾青山心神不宁地摇摇头,“我没见到她。”
“什么?”孙氏尖声道,“宋家欺人太甚!竟拦着不叫你见她?他宋家什么意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山儿,现在就写休书!休了她!”
“还救不救二弟了?”顾青山抬起头,语气幽幽道。
母亲的尖声,吵得他脑袋疼。
“救,当然救!”孙氏急得嘴角起疱,“宋明礼人不在家,嫁妆不是还在吗?”
顾青山黑着脸,“私自动她嫁妆,侯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山儿,你不能不管你二弟呀!他可是你亲弟弟呀!”孙氏大哭,“他才十五岁呀!他还小,他的人生不能毁了呀!”
“更何况,宋明礼嫁到我们家来,她便是我们家的人!她的东西,自然也是顾家的东西!为了救顾家人,怎么就动不得了?她若是在家,必当主动拿出来!”
孙氏不断哭嚎,甚至说,顾长海若有事,她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别哭了!”顾青山拧着眉头,“我去她院中看看!”
顾青山当真带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来到栖迟院。
宋明礼回娘家,把贴身的大丫鬟带回去了,但还有给她看院子,守着东西的周嬷嬷和几个二等丫鬟留在顾家。
丫鬟们一看,顾青山气势汹汹,还带着人,当即觉得不对,上前阻拦。
“世子爷,您这是干什么?这是少夫人的院子!”
顾青山一把将人推开,“这是我顾家的院子。”
他来到库房门前,库房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砸锁,开库房。”他吩咐道。
几个丫鬟吓了一跳,虽害怕,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挡在门前。
“不行!这是少夫人的嫁妆!世子爷,您怎么能私自动少夫人的嫁妆!?”
堂堂侯府,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呀!
“把人拉开,嘴堵上。”顾青山黑着脸,拳头捏得紧紧的。
几个丫鬟不肯让开,却哪里是顾青山带来那些下人的对手。
她们几个,有人挨了巴掌,有人吃了拳头。都是娇弱的女孩子,不多会儿就被推倒在地。她们此时看起来狼狈不堪,脸上还印着大巴掌印子,半张脸都肿了。
周嬷嬷年纪大了,见情况不对,一早就溜出栖迟院。
不等顾青山下令封住栖迟院,她已经脚下抹油,从角门溜走了。
顾青山命人砸了大锁,闯入存放宋明礼嫁妆的库房。
“她已嫁作我顾家妇,她的东西,自然也是我顾家的!只要我还没休她,这些东西便都属于……”
从孙氏那儿学来的话尚未说完,顾青山却愣住。
库房里东西虽多,却都是大件儿,像那紫檀嵌百宝大座屏风,一人高的五彩大花瓶,黄花梨的桌案配椅子 这些东西也值钱,只是太大件儿了,若是搬出去卖了,太引人耳目。
“珠宝首饰,那些小件儿呢?现银呢?”顾青山把库房翻了个遍,却也没找到那些东西。
他声色俱厉地质问门外,被甩了巴掌的丫鬟。
“能变卖的,少夫人早就变卖了!”丫鬟又委屈又生气。
顾青山怒哼一声,回到库房里,他迟疑片刻,“搬!”
既然锁都砸了,这些家具大件儿也是值钱东西,宋明礼在家也必然同意。
顾青山一声令下,下人立刻搬起来。
周嬷嬷逃命似的离开顾府,雇了辆车就直奔宋家。
她也被羽林军拦在了门外。
周嬷嬷当即哭道,“求求您,给我们家小姐传个信儿,世子爷带了下人来,把她嫁妆库房的锁砸了!要动她的嫁妆啊!丫鬟们拦着不肯,个个都挨了打!老奴若不是跑得快,也要被打了。”
羽林军闻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长宁侯府,都这么不要脸了?竟然能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儿?
“咳咳咳……周嬷嬷,多谢你来告诉我。”宋明礼被紫苏搀扶着,穿着厚厚的风氅,一脸憔悴。
才说了自己染了风寒,总不能太活蹦乱跳。
“大人,小妇人不便出府,还求大人派人去京兆府报官!我娘家陪嫁多有贵重之物,更有当年,皇上赏赐给爹爹的珍宝!那是我预备留给儿孙后代的!”宋明礼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身形消瘦,似乎风一吹,人就要倒了。
但她目光中却透出坚韧不屈,“顾家趁我不在,私自动我嫁妆,与礼法不合!求大人,帮帮小妇人吧!”
她是宋家大小姐,更是侯府少夫人,用不着这般客气。
但看侯府的架势,根本没把这儿媳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女子黑发如云,眉目如画,一双明眸好似秋水,好似下凡的仙子楚楚动人。可这般美人,长宁侯府竟如此作贱!
年轻的羽林军不乏浩然正气,他指了个下属,“你,带这嬷嬷去京兆府报案!”
第31章 吃进去的给我吐出来
宋明礼谢过那位羽林军,被紫苏搀扶着,回到自己院中。
紫苏打量她的脸色,担心她备受打击,但这么一看,却不由一愣。
“小姐看起来,还挺高兴?”
宋明礼在自己的闺阁院子里,身边都是自己人,绷不住笑意,“我当然高兴!贴补顾家七年的损失,就要拿回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啊?”紫苏怔了怔,小姐的账一直是她在管,这七年来,小姐可没少往顾家贴钱。
顾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紫苏也门儿清,“他们哪有钱还给小姐呀?”
侯府不过是个虚架子,表面光鲜罢了!
而且,这些年,表面的光鲜,都是小姐给贴补出来的!
宋明礼哼笑,“都闹到京兆府了,顾家岂能不吐出来一点儿吗?”
自打她重生以后,她便亲自整理账册。前世她把自己的私产,统统推给紫苏。
而她,则全心全意替顾家经营料理,替顾家扩展营生,料理庄子,想法儿地让顾家的铺子重新盈利,把那些不尽心的掌柜,都设法换掉。
这辈子?呵,她的精力当然要放在自己的私产上。
至于顾家……已经从根儿上烂了,就让他腐烂得更快吧。
“小姐回来之前,把首饰和现银,以及地契都带回来了,是早就防着今日之事吗?”紫苏问道。
问完,她又觉得不可能,除非小姐能未卜先知。
宋明礼笑了笑,“我哪儿知道那么多?不过是想清点清点自己还剩下多少东西。谁想到,倒是歪打正着了。”
她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了,重活一世,能还便宜了顾青山?
京兆府接到报案,原本不会行动那么快。
但一看,前来报案的竟然是身着便装的羽林军。
那羽林军露出腰牌,京兆府片刻不敢耽搁,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直达现场。
他们来得太快了,顾青山正指挥着下人往外抬那些贵重的大件儿呢!
“小心点儿!紫檀木的,别磕坏了!”
“东西都放下!所有人不许妄动!”京兆府差役大喝一声,“京兆府接到报案,有人砸了门锁,窃取女子嫁妆私产!”
他们来的太及时,顾青山连现场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砸坏的大锁,还在地上躺着。
被打的丫鬟,脸上肿着巴掌印,身上还有鞋印,正抱在一起嘤嘤地哭。
这人赃并获,以及丫鬟们的惨样儿,让京兆府的官差,都忍不住嘴角直抽。
“请世子,跟我们走一趟吧!”差役冷声道。
顾青山从头顶麻到脚底,他色厉内荏地怒斥,“胡闹!这是本府家事!何人报官?谁窃取了?这是我顾家!钥匙丢了,我砸锁取东西怎么了?”
官差面皮直抽抽,世子爷看起来仪表堂堂,怎么说话这么……不要脸呢?
“来,报案人,你说!”差役让周嬷嬷往前站,“不必害怕,他若打你,便是妨碍公务。”
周嬷嬷连忙垂首道,“这是我家小姐独居的院子,那库房是我家小姐存放嫁妆的库房。钥匙一直在老奴这里保管。世子爷趁我家小姐回娘家小住,便砸锁,强取我家小姐的嫁妆,丫鬟们阻拦,全都挨了打!”
官差看向顾青山,“走吧,世子爷,有什么话,回衙门里去说!您是世子爷,矜贵人,我们是粗人,若叫我们动手,怕您吃苦头。”
顾青山听着这满是嘲讽,甚至带点威胁的话,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哼!”他一甩袖子,狠狠瞪了周嬷嬷一眼。
“把东西放下,都带走!”官差把几个抬东西的下人,也统统抓进了京兆府。
听说是羽林军带着人来报案,京兆尹也不敢懈怠。
这案情太简单了,都不用审,事实清楚明了。
北厉有律,女子出嫁后,嫁妆归女子自己处置。女子若有子女,其死后,嫁妆归其子女。女子若无子女,死后所余嫁妆退还娘家。
“世子所谓的‘家事’已经触犯了北厉律法!并非你一句家事便可了了。”京兆尹厉声道,“来呀,当庭杖十,以滋惩戒。”
顾青山确实不知道,北厉还有这样的律法。
他更想不到,他堂堂长宁侯世子,竟然要被当庭打板子?!他的颜面何在?
“我乃长宁侯世子!”顾青山铁青着一张脸道。
京兆尹面不改色,心里却说,来报案的是羽林军,那可是皇上亲兵!现在朝中正在审核官员,正好让皇上看看,他京兆尹多么铁面无私,秉公执法!
“打!”京兆尹一根令签扔了下去。
顾青山被摁在长凳上,十杖砰砰地打在肉上,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十杖还没打完。
那位周嬷嬷却又来了,“大人!我家小姐的嫁妆少了!丢了东西了!”
顾青山冷汗涔涔,“我可什么都没拿!你休要血口喷人!”
周嬷嬷却拿出嫁妆单子,又拿出平日礼尚往来,库房出入的单子。
“证据在此,大人可命人查证比对,老奴不敢撒谎,真的丢了东西!”周嬷嬷哭道。
京兆尹与他的主簿对视一眼,最终下令,“长宁侯世子收监,待案情查清,再行发落。”
到傍晚的时候,孙氏才听说,原本是叫大儿子设法弄钱,救小儿子。
可谁知,钱没弄到,小儿子没救出来,大儿子却先进去了!
她嘎地一声,就要晕过去。
赵嬷嬷赶紧掐人中,使劲儿摇晃,“夫人,夫人您可不能晕啊!如今全府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您呢!”
孙氏又气又急,“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托人去京兆府打听打听,这案子究竟要怎么办吧?”赵嬷嬷出主意道。
孙氏闻言,想了想,连忙命家里机灵的小厮去京兆府打听。
京兆府的主簿,算账很是厉害,他连夜看账,很快就看出账目上的问题。
“老爷,这侯府可真有意思,既没多少家底儿,家里还有个药罐子,偏偏还要维持过去奢靡的生活,养着一大群仆从……”主簿不屑的摸着胡子,“钱从哪儿来?竟是从儿媳妇身上吸血呀!难怪周嬷嬷说,东西丢了,可不是‘丢了’嘛!家贼难防啊。”
京兆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哪是家贼?这是强盗。”
“老爷,长宁侯府派了人来问案情,”京兆尹的家仆进来禀道,“问他家世子,何时能回去?”
第32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京兆尹摸着胡子,琢磨了一阵子。
他对主簿道,“你核算一下,宋氏的损失大概是多少,叫他们补齐银子,宋氏那边若不再上告,案子就可以结了,世子也能放了。”
主簿领命,家仆也得了消息回去禀报。
因为京兆尹有交代,主簿不敢懈怠,连夜算出了个大概数字。
“五万两?!”孙氏听闻这数字,当即跌坐回椅子里。
她当即跑去老夫人的崇明堂哭诉,“如今海儿还没救回来,山儿又被关进了牢里,这叫我可怎么活啊!都是那宋明礼害得!这娶得什么媳妇儿,娶得是个祸害呀!”
老夫人冷哼一声,“花她嫁妆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孙氏一噎,当即委屈瞪向老夫人,“又不是我一个人花的!”
老夫人怒哼一声,“若不是你这婆婆做得太过分!景佑出了事,你偏袒奶娘,寒了她的心!她怎么会回娘家住!”
“她若不回娘家,便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儿!长海出事,她这做嫂子的,还能看着不管?”
孙氏哼了一声,“现在说那些,岂不晚了?”
她不护着奶娘,奶娘把她供出去怎么办?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山儿和长海救出来。”孙氏把下人去京兆府打听的消息说了。
“五万两!”老夫人也吃了一惊,“现在叫侯府上哪儿拿这么多钱去?”
“京兆府说,若是没钱赔偿,就要把山儿关在大牢里!”孙氏又哭起来,“侯爷的身体那个样子,家里的两个男丁都进去,侯府就要完了呀!”
老夫人按了按额角,脸色发青。
她叫嬷嬷扶着她起来,颤巍巍地走进里间。
孙氏探头探脑地看。
不一会儿,老夫人又颤巍巍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方木盒,以及一串钥匙。
“我的一点私房,都在这儿了,你看看,能贴补多少吧!”老夫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孙氏连忙接过那木盒。
她回去一算,不由惊叹,“老虔婆还挺有钱,这私房钱竟有近万两!这么多年,她跟宋明礼哭穷,装可怜,让宋明礼心甘情愿给她花银子!
“她还说我是恶婆婆?她不是恶祖母?至少我才是宋明礼的婆婆,她一个祖母,竟然占我儿媳妇的便宜!”
孙氏嘀咕一番,又泛起愁容。加上侯府面儿上的钱,这才刚凑够一万两,还差那么多!
孙氏犹如割肉一般,把自己的库房打开,当年的嫁妆,以及这些年的添置 她的手里的私房也有一万余两。
“当初令仪出嫁之时,宋明礼给她贴补了不少嫁妆!如今娘家遭难,去跟她开口,就算娘家借她的,她不能不帮补娘家!”孙氏心疼女儿,但两个儿子更是她的心尖儿。
如今要救儿子,女儿那只能先欠着了!
赵嬷嬷连忙往姑爷家去。
孙氏翘首以盼,可没过多久,赵嬷嬷却哭丧着脸回来了。
“她不肯借?”孙氏尖声道。
赵嬷嬷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二小姐说,不是不想帮娘家,是她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她把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也不必还她了,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借还。”
孙氏接过赵嬷嬷递上的银票一看,“才五百两?她出嫁时,宋明礼给她添妆的,都不止这个数!”
赵嬷嬷叹了口气……要说,顾家人在这方面,都挺像的,自私自利。
孙氏托人打听说情,看能不能少点儿。
谁知,她过去那些跟亲姐妹一般的手帕交,竟然都躲着她。
只有她那个嘴毒的嫂嫂,命人告诉她,“听说你们家,趁儿媳妇不在家,砸了人家库房的锁,偷了人家的嫁妆,被京兆府把人抓了?”
“这事儿真的假的?圈子里都听见风言风语了,若是真的,赶紧把钱补上,把人捞出来吧!若坐实了罪名,日后在京都,还有脸见人吗?”
她这个嫂嫂,嘴是真毒。
孙氏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儿去,但她也明白,这事儿实在拖不得了!
她别无他法,只好变卖了侯府的一些地产,铺子,又偷偷借了印子钱 “等我儿回来,这钱必能想办法补上。”孙氏终于凑够了五万两,交到了京兆府。
宋明礼还在宋家,却收到了官府送来的账册,结案告知书,以及银子。
“小姐真是神了!真把钱要回来了啊!”紫苏对着账册,一遍一遍的数算。
“你是财迷吗,都算了五遍了,还没算够?”墨兰在一旁调侃她。
紫苏笑得像朵花儿,“我高兴嘛!这都是老爷给小姐准备的,却便宜顾家那些人……”
紫苏原本笑着,话没说完,她却哭了。
“好了好了,你家小姐以前太傻,现在活明白了!不再送上去叫人吸血啦。”宋明礼安慰她道,“以后呀,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嗯!”紫苏重重点头。
宋明礼收到银子,表示不再上告。
那边,京兆府把在牢里关了几天的顾青山放回了家。
顾青山挨了板子,在牢里也没有大夫,没有药。
他趴在床上,连床都起不来。听闻母亲为了救他和弟弟,变卖了田产铺子,甚至还借了印子钱,他当即便发了热,大病了一场。
顾青山虽然放出来了。
但他窃取媳妇嫁妆的名声,也在京城不胫而走。
文人要脸面,这事儿外人不知道,倒也罢了。但消息一经传开,跟他做朋友,似乎都成了耻辱。
昔日还同他有些来往的朋友,如今都在外表示,跟他不熟,早就断了来往。
他托人打听请先生的书信,更是原封不动,给退了回来。
顾青山趴在床榻上,虽有小翠伺候他饮食起居,但他这几日,就跟落在油锅里一样煎熬。
宋明礼这些日,却是两辈子活得最畅快的日子。
虽有羽林军把守宋家,没有出入的自由,但她心里却是自由自在的。
唯一叫她挂怀的,便是离家的宋砚舟。
“大哥走了,有半个多月了吧?”宋云启嘀咕道。
“带上今天已经二十五天了。”宋明礼立即说,“也不知我给大哥的信,他看到没有。”
宋明礼本想提醒大哥,小心三皇子。但大哥从宫里面圣回来之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他什么时候走的,宋家人都不知道。紧跟着,宋家人就被软禁在府上,不能私自外出。
宋明礼只好写了封隐晦的信,提醒大哥,希望大哥能看明白。
只是宋明礼不知道,她那封信,此时,正摊开在皇上的案头。
第33章 帝王之术
皇帝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
“我做一梦,梦见三颗星连在一起,化作一支利箭,正射在哥哥胸前!我惊醒过来,一身冷汗,后怕不已,我不知这梦是何意,但哥哥千万千万小心!”
皇帝从信纸上抬起头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宋砚舟。
宋砚舟还带着伤,脸上没多少血色。但青年人的脸上却有着自信又坦然的光。
“你说,此去东海,当真寻到了宝珠?”皇帝沉声问道。
宋砚舟从怀里掏出一方简陋的粗布。
粗布里头包着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皇帝日常所见,所用无不极其精致,这样的粗布,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不由皱起眉头,若真是宝物,岂能用这么粗制滥造的布料随便包一下?
可当宋砚舟缓缓打开那方粗布时,皇帝不由瞪大了眼睛,目光都直了。
宋砚舟将双手举过头顶,他双手托着那块粗布上,竟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珠。
珠子盈盈泛着梦幻般的紫色光泽,可当皇帝微微起身,再看,那紫色光泽,竟变成了金子的色泽。
皇帝赶紧闭了闭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再看,那珠子竟是不同的角度便能看到不同的光泽。
珠圆玉润,光泽迷人。
就连那不堪入目的粗布,在宝珠的光泽之下,都显得无比矜贵。
“呈,呈上来!”皇帝摆摆手。
一旁的内侍赶紧上前。
“小心点!”皇帝惊道。
内侍更加小心翼翼,捧着的东西,恐怕比他的命都贵重……不,是贵重得多。
皇帝接过那宝珠,宝珠入手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一股温润之感,一股力量从手心传递到心头。
他浑身一震,仿佛一下子又体会到了年轻时候,那种精力充沛之感。
“好!好宝物!”皇帝惊喜不已。
比他预想的还好!
宋砚舟入宫求见,说宋大将军托梦叫去东海寻珠时,皇帝心里是有疑虑的。
虽有怀疑,但“夜明珠”是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
越是不为人知,他越是在意。
宁可错信,不可放过这机会——皇帝叫宋砚舟去了,并且叫他秘密地去,且软禁了宋家人。
倘若他不回来,或是别有企图,宋家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谁知,宋砚舟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让他大喜过望!
这颗珠子,比他失去光泽的夜明珠更美,更大,更炫目。
“如此粗布裹着明珠,献给皇上,非臣子有意失礼,实在是……不知为何走漏风声,路上臣子遇袭。险些丢了性命。”
宋砚舟解释道,“臣想着,便是臣死,这颗珠子也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皇帝爱不释手的捧着那颗宝珠,但他目光重新落到宋明礼的信上。
他叫内侍把信交给宋砚舟,“你看看,你妹妹这梦,是何意思?”
宋砚舟一愣,双手接过信来,信很短,他的脸色却变了几变。
他放下书信,却是连忙叩首,不敢说话。
“看明白了?”皇帝皱眉问道。
“臣子不、不敢乱猜……”
“猜!”皇帝道,“恕你无罪。”
“臣子……怀、怀疑是、是三皇子的人,半路截杀臣子。”宋砚舟沉声道,“臣与他们交手,他们皆是死士。从他们的功夫路数上来看,这些人出自大内。”
皇帝闻言,立刻眯眼。
“出自大内,也可能是太子,可能是二皇子,你为何单怀疑三皇子?”
宋砚舟皱紧了眉心,半晌才吐出一句,“直觉……臣子本就有此怀疑,看到小妹的信之后,更笃信这直觉。”
他说完,脸上的血色尽褪,看起来更苍白了。
凭直觉猜测,都敢告诉皇上……他真是不要命了。
一旁的内侍,也暗暗吸了口气,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他,微微摇头。
好好一个青年,还以为他献上宝物,能有个好前程呢 谁知他如此耿直,就是编个更好的理由也好啊!
“哈哈哈哈……”皇帝却忽然笑起来,“你起来吧,朕既说了恕你无罪,怎好出尔反尔。”
皇帝挥挥手,叫殿内伺候的内侍都退了出去。
这些内侍太监,都是皇帝的心腹。
连刚才那话,皇帝都不背着他们,但这会儿却叫他们退了出去。
宋砚舟颤巍巍起身,不是因为怕,是因为疼。
他身上还带着伤。
“你来。”皇帝对他招招手,叫他上前。
宋砚舟微微一愣,他是习武之人,焉能如此靠近皇帝?
皇帝却笑看着他,“过来。”
宋砚舟咽了口唾沫,紧张靠近,尚有五步,他不敢再往前了。
皇帝却笑着指着一旁准备好的锦盒,“你不过来拿,难道让朕亲自递给你?”
“不敢!”宋砚舟连忙躬身上前,双手捧过锦盒,又连忙退了几步。
“打开看看。”皇帝吩咐。
宋砚舟打开那锦盒……短短一瞬,他脑子里划过了许多可能,甚至连毒酒、匕首都想到了。
却没想到,锦盒里是一套玄色绣衣,半块虎符,一支节杖。
宋砚舟惊愕抬头。
“朕的儿子们大了,朝中也有许多居功自傲的武将,还有玩弄权术的文臣。”皇帝缓缓说道,“帝王之术,首先不能坐在高位,却被人蒙着眼。”
“绣衣使者,是朕秘密建立的组织,不同于羽林军。羽林军是朕的亲兵,是朕的刀。而绣衣使者,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
“绣衣使者,直接受命于朕,暗中监察百官,事情紧急,可拿出节杖,先斩后奏!见杖如见朕!两个半块虎符拼齐,可直接调兵五万!”
宋砚舟没想到……真叫妹妹说中了!
他冒险取来宝珠,竟能换来皇帝信任!
“不过绣衣使是秘密机构,你此生恐怕难有你父亲那般光宗耀祖的威名了。”皇帝似笑非笑看着宋砚舟。
宋砚舟连忙叩首,“宋家只愿忠于陛下,只要能为陛下效劳,就是宋家的荣耀!”
做到父亲那个位置,又如何?
还不是被皇帝忌惮,被小人陷害?
相比较那样的威名,宋砚舟更希望他能护一家人平安!
皇帝对他毫不迟疑的反应很满意,扔给他一个信封。
信封上的字,是异邦文字,但笔迹却有些熟悉。
宋砚舟狐疑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一看,他大惊失色,“不可能!父亲不可能通敌!他从没有谋反之心!这是陷害!”
“是旁人仿了父亲的字迹!”
皇帝看着他,微微一笑,“你猜,朕为什么要把这封信给你?”
第34章 景佑倒有些像靖王
宋砚舟心里有点儿慌,脑子很乱。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皇上相信父亲?”
“这要看你。”皇帝郑重地看着他,“做好朕的耳目,朕便相信你们父子。一时为绣衣使,便一辈子都是绣衣使。”
宋砚舟连忙叩首,他将信放回信封,双手奉上,交给皇帝。
“父亲一辈子忠君报国,从未有异心。”宋砚舟跪在地上,掷地有声,“臣愿为了父亲的一世名声,更为了报效皇上,尽心竭力,一生一世,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宋砚舟明白了。
皇上也需要犬牙,他想在青史做明君,有些事便不好做在明面而上。
而自己,就是被皇上挑中的犬牙。
他是被皇上亲自选中的绣衣使,除了皇上,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在民间与官场,他不会再有父亲那般的显赫名声,与影响力。
不过……正好!
宋砚舟垂眸暗笑……皇上给的,正是他如今想要的!
父亲一世英明得以保全,他就做那个暗中的“鹰爪”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宋家的危机,已经度过了!只要他还在为皇上效命,皇上就不会动宋家!
“去御药房,领最好的伤药。”皇帝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你的直觉不错,做耳目,最重要的就是敏锐的直觉。”
宋砚舟微微一愣……看来皇上已经察觉了三皇子的所作所为呀!
也是,皇上手底下,肯定不止他这一个“绣衣使”。
朝中那些人恐怕还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呢,却不知,皇上有这么多藏在暗处的耳目,什么都瞒不过他!
“另外,你那个妹妹,颇有些机缘,平日多留意她。”皇帝敏锐道。
“是!臣谢皇上!”宋砚舟领命谢恩。
皇帝命亲信的太医给他看伤,知道他伤势之重,当时情况之凶险。
皇帝对宋家这个年轻人,不由更加满意,“敏锐,警惕,功夫好,有勇有谋,只要他足够忠心,便是朕手中的利器!”
有宋大将军通敌谋反的“亲笔信”,有宋家上下那么多口人的性命——皇上不怕他不忠心。
太医医术不俗,御药房给他用的又是最好的伤药。
宋砚舟从宫里秘密回到宋家时,已经觉得身上的伤不是那么疼了。
见到母亲,二弟,以及笑容明媚的小妹母子两个,宋砚舟顿时觉得,再多的危险,再辛苦,也值得了!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宋云启惊道。
“嘘——”
宋砚舟把手指放在薄唇边,满目宠溺地看着小妹。
“你说得对,”宋砚舟眼底满是星辉与温柔,“有一个人可以救宋家,那个人,必须是我。”
宋明礼顿时笑容更加明媚。
“也是你!”宋砚舟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谢谢你,给大哥指了路,也给了大哥信心!”
“大哥是一叶障目,而我,只是碰上了运气机缘。”宋明礼道。
“运气怎么不是实力的一种呢?”宋砚舟道。
宋云启抱着肩膀,皱着眉,“喂!够了吗?你们相互吹捧,也得有个限度吧?是不是忘了什么了?”
“哦,二哥啊,以后你就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吧!”宋明礼玩笑道。
宋砚舟也拍着他的肩道,“对小妹好点儿,让她下次再碰上什么机缘,也拉拔你一下!”
宋云启:“……我算看明白了,你俩是亲生的,我是捡的!”
“二舅舅吃醋啦!”景佑笑道,“羞羞,这么大的人,还会吃醋!”
“嘿,你个小屁孩儿!还敢嘲笑舅舅!看舅舅不打你屁股!”宋云启作势要揍他。
景佑拔腿就跑,宋云启在后头追。
宋砚舟摇头,无奈发笑,“多大人了,还跟着孩子似的……”
看着两人玩闹,宋砚舟没提他这一路凶险,倒是轻声说,“那焦大不肯跟我来京,一开始甚至不愿教我潜水,听说我是宋家人,他才转变了态度。”
他转脸看着小妹,总觉得小妹这机缘太过于奇妙。
宋明礼也觉得玄妙,难道那焦大也是重生回来的人?还记得前世她救过他?
不过那焦大不愿再来京冒险,此生无缘再见了。
宋明礼看着景佑,满目慈爱笑意。
宋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跟着轻笑。但笑着笑着,他脸色却变得越发郑重。
他目光紧紧盯着景佑,简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身子站得笔直,神情从郑重变得兴奋。
“大哥?”宋明礼有些心惊地唤他。
“妹妹呀……你生了个什么天才!!”宋砚舟惊叹道。
宋明礼也向二哥和景佑看去,只见景佑速度很快,身姿敏捷,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猴子一般。
他总是能在二哥堪堪要抓到他的时候,身形一闪,突然变换方向,有惊无险的躲开。
宋明礼满是笑意,“是二哥逗他,一直让着他罢了。”
“不不,”宋砚舟语气笃定,目光兴奋,“这般年纪,能将我宋家的功夫步法,运用纯熟,实乃天才!”
“假以时日,他的功夫必能超过他两个舅舅。说不定,在他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个人功夫,就能赶上爹爹巅峰时期!”
宋砚舟说到这儿,忽然面色一顿,狐疑地看着宋明礼。
宋明礼被他看得莫名奇妙,“怎么了,大哥?”
宋砚舟眉头微蹙,神情古怪,“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与顾青山皆非有习武天赋之人,怎么景佑有如此过人天赋?”
“他这般天资,倒是很像一个人……”
宋明礼看着宋砚舟。
只见他薄唇轻启,声音很轻,缓缓道,“像靖王殿下……”
“哥!不可浑说!”宋明礼皱眉道。
宋砚舟也猛地一个激灵,连忙向妹妹道歉,“是哥哥浑说!我的错,你莫生气,这里没有旁人,这话不会再提了。”
但这话,就像一个钩子……在他脱口那一刻,他越看景佑,越觉得像靖王。
不仅仅是过人的天资,甚至连他的眉眼,他的脸型,都颇有肖似之处。
但宋砚舟也明白,这话要是让人听见,妹妹的名声可就完了。
他一向谨慎,刚刚可能是才得了皇上信任,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大意了。
他暗暗发誓,要把刚才那想法,封进心底,再不提及。
宋砚舟回府,驻守在宋家的羽林军也跟着撤走。
顾青山在家里躺了几日,在小翠的悉心照料之下,他挨那十板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气势汹汹地来到宋家,今日势要把宋明礼给接回去!
他今日可是有备而来!不怕宋家不肯放人!
他不但要把宋明礼接回去——他还要她哭着喊着,求着回去!
顾青山坐在宋家的小花厅里,神色孤高冷傲。好似他来接宋明礼,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似的。
倒是全然忘了,他是如何砸了人家库房门锁,如何被抓入京兆府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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